。茂春一家就在彼处外厅盘桓游衍,竟日而归,只是不曾会见主僧,心犹怏怏。

  次日早上,修元与王全商议道:“昨日拈花庵外房干净,内边毕竟还有乐地,当家长老未曾会得,今日无事,不若潜去顽耍一番何如?”王全道:“妙,妙。”不觉两个早已踱到庵前。大门紧闭,不便剥啄,且从旁人问道:“路从何处而进?”那人道:“无事不必进去,庵内主僧道号文峰,最极势利,仗了三四位内监声势,终日吟诗作赋,饮酒茹荤,见人每多轻薄,看见你们两位小小官人,越发要怠慢的。”修元听了此语,愈加上紧,竟去敲门。侍者听见打门,口便开出,行童看见是昨日来的李老爷衙内,疾忙进口。修元闲从东边门柱上看见贴着几行大字,云:“吃素不除葱韭,看经也学吟诗。来往不追不拒,三教一法总持。”立了许久,不见出来,心中就有几分不快。也便悄悄进去。

  那知当家的长老,正有三位内监坐定,一个叫做大口王公,一个叫做尖头毕公,一个叫做缩头魏公,正要分韵做诗。文峰平日专要蹈袭旧人几句歪诗,改头换面,随口支吾。那内监俱是不曾读书过的,句句像肚皮发出,倒没有甚么口点。此时无题可做,偶然花屏后走出一只鹿来,文峰道:“今日以鹿为题,随口联诗罢。”众监推让文峰口韵,文峰再三推让诸公。王公道:“就是我起句,长老随后来罢,就烦长老把笔写着。”王公道:“此鹿异哉奇。”只见鹿自花屏风后走来,倏忽又往西去。长老遂道:“穿东又过西。”鹿又跳往水池边去,向欲吃水。毕公道:“伸头长呵水。”该魏公,魏公道:“今日偶没诗兴,暂借长老一句,明日还你。”长老看见鹿已睡倒,遂道:“缩脚不沾泥。”众赞道:“毕竟长老有些悟头,此句却不染尘土。”又该王公,王公道:“方才僭了。”却要毕公起句。毕公道:“疤瘌像梅花。”众道:“走韵了,花字该改作点字妙。”该文峰,文峰道:“丫叉似竹叶。”众道:“老师父也走韵了。”长老道:“叶字读作兮字,不差不差。我们通佛法的,诸公却未看见。”众便拱手道:“是,是。”这句该轮着魏公,魏公道:“我这句真来不得。”王公道:“今朝东道主都是你做,我便代你做罢。”魏公应允道:“罢罢。”王公低头思了又思,想了又想,又把手来模拟模拟,遂道:“有两绝妙佳句。”文峰道:“快些吟来,我好下笔。”王公道:“去了头和尾,像条板凳儿。”众人齐声赞道:“果然绝妙佳句,谁做得出!”

  修元站在侧边,悄悄的听了半晌,十分好笑,不觉哑然一声。那几个太监见了,是小孩子,眉清目秀,便道:“过来唱喏。”侍者道:“是李衙内,昨日李老爷来拜和尚,未曾见得,今日两位相公又来。”和尚方才下座加敬,接见坐下。王公道:“二位学生曾读书未?”修元道:“书也读过,只不曾做诗。”毕公道:“你们略来早些,就有你的坐位,学我们做些诗也好。”修元道:“来迟没有坐位,就借适才王公说的‘板凳儿’坐坐也好。”众内监大笑道:“这孩子倒也伶俐,早已盗听我们诗句,在肚子里藏着。”王公道:“我出个对儿你对。”修元道:“只怕有对的,没有出的。”王公道:“又被他猜着了,和尚出对罢。”和尚道:“无穷学海。”修元道:“有限文峰。”和尚也就着了一惊。又指一罗汉道:“罗汉已降强项虎。”修元应声道:“金刚斩却野孤禅。”和尚又吃一惊道:“咄!那里一个尖酸小子?”修元道:“咳!我是十方贤圣大人。”众内相看见和尚机锋不凑,大笑道:“这位官人,却要常请他来谈谈,如此才学,一定诗也会做,与我们诗伯做个小友,亦不相差。苏东坡道‘嬉笑怒骂皆成文章’,我们忘了形骸,就是谑浪几句,我们决不认真。”文峰道:“你们既不认真,就要他嘲笑几句,大家笑笑亦趣。”魏公道:“他叫做王大口,你把大口诗做来。”修元不慌不忙,就在边旁取枝笔来,向壁间题道:

  不见髭髯不见腮,肩头上面洞门开。

  仰天打个哈哈笑,只怕连头翻转来。

  众人听了大笑道:“好个大口,好个大口,如今再做尖头诗。”修元复题曰:

  不须封作管城侯,脱颖毛锥笑秃鹫。

  只怕南山粗石研,被人磨坏笔尖头。

  众人又笑道:“缩头诗越发就来。”修元又写道:

  今朝天气已晴明,坦背舒胸不着惊。

  难道屋檐犹下雨,将头躲在肚中行。

  众人道:“果然是个缩头诗,虽是谑浪,却不惹厌。”也饶和尚不过,要相公赠口一首。修元道:“长老没有题目可做。”众内监道:“怎么没有题目,他昨日装模做样,抄了旧诗欺瞒我们,就是题目。”修元也拈笔书道:

  侧目低头心作想,公然像个诗人样。

  不是和尚抄旧诗,却是旧诗犯和尚。

  众人道:“俱做得妙。不料李老爷有这位聪明公子,明日大家去拜他,要他常来顽耍,却是有兴。”侍者摆上果品吃茶,那日常荤酒葱韭之类,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