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一般有多情女子,只因嫖客不以志诚感动她,所以不肯把真情相报,故此尽心竭力,倾家荡产,去结识青楼,也要想做《绣襦记》、《西楼梦》的故事。谁想个个都有开场无煞尾,做不上半本,又有第二个郑元和、于叔夜上台,这李亚仙、穆素徽与他重新做起,再不肯与一个正生搬演到头,不知什么缘故?万历年间,南京院子里有个名妓,姓金名茎,小字就叫做茎娘。容貌之娇艳,态度之娉停,自不必说,又会写竹画兰,往来的都是青云贵客。有个某公子在南京坐监,费了二、三千金结识她,一心要娶她作妾,只因父亲在南京做官,恐生物议,故此权且消停。自从相与之后,每月出五十两银子包她,不论自己同宿不同宿,总是一样。日间容她会客,夜间不许她留人。后来父亲转了北京要职,把儿子改做北监,带了随任读书。某公子临行,又兑六百两银子与她为一年薪水之费,约待第二年出京,娶她回去。茎娘办酒做戏,替他饯行,某公子就点一本《绣襦记》。茎娘道:“启行是好事,为何做这样不吉利的戏文?”某公子道:“只要你肯做李亚仙,我就为你打莲花落也无怨。”当夜枕边哭别,吩咐她道:“我去之后,若听见你留一次客,我以后就不来了。”茎娘道:“你与我相处了几年,难道还信我不过?若是欲心重的人,或者熬不过寂寞,要做这桩事;若是没得穿、没得吃的人,或者饥寒不过,没奈何要做这桩事。你晓得我欲心原是淡薄的,如今又有这主银子安家,料想不会饿死,为什么还想接起客来?”某公子一向与她同宿,每到交媾之际,看她不以为乐,反以为苦,所以再不疑她有二心。此时听见这两句话,自然彻底相信了。分别之后,又曾央几次心腹之人,到南京装做嫖客,走来试她。她坚辞不纳,一发验出她的真心。
  未及一年,就辞了父亲,只说回家省母,竟到南京娶她。
  不想走到之时,茎娘已死过一七了。问是什么病死的?鸨儿道:“自从你去之后,终日思念你,茶不思,饭不想,一日重似一日。临死之时,写下一封血书,说了几句伤心话,就没有了。”
  某公子讨书一看,果然是血写的,上面的话叙得十分哀切,煞尾那几句云:生为君侧之人,死作君旁之鬼。
  乞收贱骨,携入贵乡。
  他日得践同穴之盟,吾目瞑矣。
  老母弱妹,幸稍怜之。
  某公子看了,号啕痛哭,几不欲生。就换了孝服,竟与内丧一般。追荐已毕,将棺木停在江口,好装回去合葬,刻个“副室金氏”的牌位供在柩前,自己先回去寻地。临行又厚赠鸨母道:“女儿虽不是你亲生,但她为我而亡,也该把你当至亲看待。你第二个女儿姿色虽然有限,她书中既托我照管,我转来时节少不得也要培植一番,做个屋乌之爱。总来你一家人的终身,都在我身上就是了。”鸨母哭谢而别。
  却说某公子风流之兴虽然极高,只是本领不济,每与妇人交感,不是望门流涕,就是遇敌倒戈,自有生以来,不曾得一次颠鸾倒凤之乐。相处的名妓虽多,考校之期都是草草完篇,不交白卷而已。所以到处便买春方,逢人就问房术,再不见有奇验的。一日坐在家中,有个术士上门来拜谒,取出一封荐书,原来是父亲的门生,晓得他要学房中之术,特地送来传授他的。
  某公子如饥得食,就把他留在书房,朝夕讲究。那术士有三种奇方,都可以立刻见效。第一种叫做坎离既济丹,一夜只敌一女,药力耐得二更;第二种叫做重阴丧气丹,一夜可敌二女,药力耐得三更;第三种叫做群姬夺命丹,一夜可敌数女,药力竟可以通宵达旦。某公子当夜就传了第一种,回去与乃正一试,果然欢美异常。次日又传第二种,回去与阿妾一试,更觉得矫健无比。
  术士初到之时,从午后坐到点灯,一杯茶场也不见,到了第二、三日,那茶酒饮食渐渐地丰盛起来,就晓得是药方的效验了。及至某公子要传末后一种,术士就有作难之色。某公子只说他要索重谢,取出几个元宝送他,术土道:“不是在下有所需索,只因那种房术不但微损于己,亦且大害于人,须是遇着极淫之妇,屡战不降,万不得已,用此为退兵之计则可,平常的女子动也是动不得的。就是遇了劲敌,也只好偶尔一试;若一连用上两遭,随你铁打的妇人,不死也要生一场大玻在下前日在南京偶然连用两番,断送了一个名妓。如今怕损阴德,所以不敢传授别人。”某公子道:“那妓妇叫什么名字,可还记得么?”术士道:“姓金名茎,小字叫做茎娘,还不曾死得百日。”某公子大惊失色,呆了半晌,又问道:“闻得那妇人近来不接客,怎么独肯留兄?”术士道:“她与个什么贵人有约,外面虽说不接客,要掩饰贵人的耳目,其实暗中有个牵头,夜夜领人去睡的。”某公子听了,就像发疟疾地一般,身上寒一阵,热一阵。
  又问他道:“这个妇人,有几个敝友也曾嫖过,都说她的色心是极淡薄的。兄方才讲那种房术,遇了极淫之妇方才可用,她又不是个劲敌,为什么下那样毒手摆布她?”术士道:“在下阅人多矣,妇人淫者虽多,不曾见这一个竟是通宵不倦的,或者去嫖她的贵友本领不济,不能饱其贪心,故此假装恬退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