辰,才能出门做生意。雪娘无客之时,要扯他同宿,他怕妈儿要算嫖钱,除了收帐,宁可教妻子守空房,自己把指头替代。每日只等梳头之时,张得妈儿不见,偷做几遭铁匠而已。王四要讨妈儿的好,不但篦头修养分内之事,不敢辞劳,就是日间煮饭,夜里烧汤,乌龟忙不来的事务,也都肯越俎代庖。地方上的恶少就替他改了称呼,叫做“王半八”,笑他只当做了半个王八,又合着第四的排行,可谓极尖极巧。王四也不以为惭,见人叫他,他就答应,只要弄得粉头到手,莫说半八,就是全八也情愿充当。
  准准忙了四五年,方才交得完那些数目。就对妈儿道:“如今是了,求你写张婚书,把令爱交卸与我,待我赁间房子,好娶她过门。”妈儿只当不知,故意问道:“什么东西是了?
  要娶哪一位过门?女家姓什么?几时做亲?待我好来恭贺。”
  王四道:“又来取笑了,你的令爱许我从良,当初说过一百二十两财礼,我如今付完了,该把令爱还我去,怎么假糊涂倒问起我来?”妈儿道:“好胡说!你与我女儿相处了三年,这几两银子还不够算嫖钱,怎么连人都要讨了去?好不欺心!”王四气得目定口呆,回她道:“我虽在你家住了几年,夜夜是孤眠独宿,你女儿的皮肉我不曾沾一沾,怎么假这个名色,赖起我的银子来?”王四只道雪娘有意到他,日间做的勾当都是瞒着妈儿的,故此把这句话来抵对,哪晓得古语二句,正合着他二人:落花有意随流水,流水无心恋落花。
  雪娘不但替妈儿做干证,竟翻转面孔做起被害来。就对王四道:“你自从来替我梳头,哪一日不歪缠几次?怎么说没有相干?一日只算一钱,一年也该三十六两。四、五年合算起来,不要你找帐就够了,你还要讨什么人?我若肯从良,怕没有王孙公子,要跟你做个待诏夫人?”王四听了这些话,就像几十桶井花凉水从头上浇下来地一般,浑身激得冰冷,有话也说不出。晓得这主银子是私下退不出来的了,就赶到江都县去击鼓。
  江都县出了火签,拿妈儿与雪娘和他对审。两边所说的话与私下争论的一般,一字也不增减。知县问王四道:“从良之事,当初是哪个媒人替你说合的?”王四道:“是她与小的当面做的,不曾用媒人说合。”知县道:“这等那银子是何人过付的?”王四道:“也是小的亲手交的,没有别人过付。”知县道:“亲事又没有媒人,银子又没有过付,教我怎么样审?
  这等她收你银子,可有什么凭据么?”王四连忙应道:“有她亲笔收帐。”知县道:“这等就好了,快取上来。”王四伸手到草纸袋中,翻来覆去,寻了半日,莫说经折没有,连草纸也摸不出半张。知县道:“既有收帐,为什么不取上来?”王四道:“一向是藏在袋中的,如今不知哪里去了?”知县大怒,说他既无媒证,又无票约,明系无赖棍徒要霸占娼家女子,就丢下签来,重打三十。又道他无端击鼓,惊扰听闻,枷号了十日才放。
  看官,你道他的经折哪里去了?原来妈儿收足了银子,怕他开口要人,预先吩咐雪娘,与他做事之时,一面搂抱着他,一面向草纸袋摸出去了。如今哪里取得出?王四前前后后共做了六七年生意,方才挣得这主血财;又当四五年半八,白白替她梳了一千几百个牡丹头,如今银子被她赖去,还受了许多屈刑,教他怎么恨得过?就去央个才子,做一张四六冤单,把黄绢写了,缝在背上,一边做生意,一边诉冤,要人替他讲公道。
  哪里晓得那个才子又是有些作孽的,欺他不识字,那冤单里面句句说鸨儿之恶,却又句句笑他自己之呆。冤单云:诉冤人王四,诉为半八之冤未洗,百二之本被吞。请观书背之文,以救刳肠之祸事。念身向居蔡地,今徙扬州,执贱业以谋生,事贵人而糊口。蹇遭孽障,勾引痴魂。日日唤梳头,朝朝催挽髻。以彼青丝发,系我绿毛身。按摩则内外兼修,唤不醒陈搏之睡;盥沐则发容兼理,忙不了张敞之工。缠头锦日进千缗,请问系何人执栉;洗儿钱岁留十万,不知亏若个烧汤。
  原不思破彼之悭,只妄想酬吾所欲。从良密议,订于四五年之前;聘美重资,浮于百二十之外正欲请期践约,忽然负义寒盟。两妇舌长,雀角鼠牙易竞;一人智短,鲢清鲤浊难分。搂吾背而探吾囊,乐处谁防窃盗;笞我豚而枷我颈,苦中方悔疏虞。奇冤未雪于厅阶,隐恨求伸于道路。伏乞贵官长者,义士仁人,各赐乡评,以补国法。或断雪娘归己,使名实相符,半八增为全八;或追原价还身,使排行复旧,四双减作两双。若是则鸨羽不致高张,而龟头亦可永缩矣。为此泣诉。
  妈儿自从审了官司出去,将王四的铺盖与篦头家伙尽丢出来,不容在家宿歇,王四只得另租房屋居住,终日背了这张冤黄,在街上走来走去,不识字的只晓得他吃了绗绗的亏,在此伸诉,心上还有几分怜悯;读书识字的人看了冤单,个个掩口而笑不发半点慈悲,只喝采冤单做得好,不说那代笔之人取笑他的缘故。王四背了许久,不见人有一些公道,心上思量:“难道罢了不成?纵使银子退不来,也教她吃我些亏,受我些气,方才晓得穷人的银子不是好骗的!”就生个法子,终日带了篦头家伙,背着冤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