决之日,监斩官赴刑部监中,将何鳍王学益提出来,俱用绳背剪了,口中带上木榨,背上插上罪由,上下衣服已早被狱卒剥去,腰间止围着一条破砌缕——可怜衣紫腰金客,竟作蓬头跣足人。
不一时押到西市,刽子手将何鳍王学益摔倒在地,面西跪着。从来人穷返本,何鳌此时忽然一阵心酸,想起家中娇妻美妾一个不得见面,扑簌簌不觉两眼泪下,方才懊悔前非,亦何及哉!正是:早知今日,何不当初?
到了午时三刻,吹手掌号三通,刽子手将刀一抡,霜锋过处,人头落地。早有吃惯人的恶犬在旁等着,将头一口接着,衔去啃了。剩下身子,街市攒钱觅火工拉去掷入深坑,也被众犬食荆王学益亦同时绞死,还落了个囫囵尸首。这是为从的罪比为首的罪稍减了一等,然总算起来,都是不得好死。只因他当时奉承主人,设谋倾及善类,遂把身命断送。后之为人主文者,当以此做个殷鉴。正是:劝人双有益,唆教两无功。
当时看的人上千上万,纷纷议论不一,也有称愿的,也有叹息的。称愿的道:“似此贼官,应宜有此恶报,唯有此恶报,方见皇天有眼,王法无私。古语道的好:‘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,若还不报,时节没到。’这便是恶报的时节到了,岂不畅快?”叹借的道:“读书一场,做官熬到四品黄堂,也就算的富贵荣华了,而乃全不惜福,自作自受。到此田地,不唯家业飘零,骨肉离散,即身〔首〕尚且异处,不能保全,填于沟壑,葬于腹,将父母的遗体弄的七零八落,咳咳,岂不可惜!”又有一般好事的人编为四句口号,互相传念道:何鳌何鳌,死无下稍。诸苦尝尽,真是活熬。
这正是:
从前作过事,没兴一齐来。
何鳌既诛,吴瑞生大仇已报,不知后来姻缘何如,俟看末回,便见结果。

第十五回联二乔各说心间事聚五美得遂梦中缘春深铜雀美于秋,双锁更风流。灯前各谈幽情,分外意绸缪。联五凤,共衾裯,姿嬉游。当年异梦、昔日想思,此夜全勾。
《诉衷情》
却说何鳌既已伏诛,塘报到了青州府,李如白闻了此报,心中大喜道:“瑞生不共戴天之仇至此也算报复的尽够了。我想何鳌与吾友结冤,偏偏犯在我手,这是上天明明假手于我替友报复之意,亦可以答天心而报知己矣。且吴瑰菴之祸,原因契交朋友、护救山鹤而起,今何鳌既诛,不唯瑰菴之气吐而山鹤之冤亦雪矣。山鹤之冤雪而瑰菴之气尤吐矣。我当差人驰报南昌,庶令瑞生兄闻而欣慰也。”于是将何鳍王学益同弃西市及瑰菴、山鹤蒙赦放还,吴瑞生奉旨复姓之事修成一札,差一家人同书童赴南昌送去。
看官你道书童因何在此?前事抚台因瑰菴、山鹤俱被何鳌诬陷,遂触目警心,恐青州府狱中犹有冤枉。素知李知县片言折狱,故特行文委他一一检阅众囚。李知县检到书童,方知他亦受何鳌之害,遂令禁卒将他放出,带回官宅而去。正欲着他往南昌送信,适值遗此家人,命他带伴同行。书童因久系圈套,不得见主,一承此命,就如开笼之鸟一般,恨不得一翅飞到主人面前。因他带着那个家人星夜拍马趱行,就如置邮传命一般快,不消月余,便即到了南昌。问到刑厅衙门,进后宅见了主人便叩下头去,将书呈上,李刑厅接书拆看,才知仇人已诛灭,父亲与山鹤蒙赦放还,自己亦奉旨复姓,遂不觉喜形于色道:“大仇已报,我吴麟美庶无愧于子职了。”遂问书童道:“我闻你自寓所回家报喜,便被何知府擒去送监禁锢,不知你以后如何就得出来了?”书童遂将李知县奉抚院文检狱放出之事述了一遍。说着话,忽一家人禀道:“抚院老爷有请。”吴刑厅便即出来宅门,向抚院衙门而去。到了后宅门首,传了梆,开了宅门,抚院迎出,让至书房,行了礼坐定。茶毕,抚院便道:“恭喜贤婿,老夫适接塘报,才知何鳌老贼今已正法,令尊公亦蒙赦放还,贤婿又奉旨复姓。大仇已报,不久父子团圆,可喜可贺。”吴瑞生答道:“适接山东青州府益都县知县李兄一书,愚婿也早知此事,方欲驰报岳翁,乃先蒙岳翁宠召,赐此佳音,佩感多矣。”抚院又道:“令尊公既蒙恩赦还,可速接来,以奉色养,兼行娶妻必告之礼,以便卜吉与小女并甥女完婚,老夫生平之愿足矣。”吴瑞生道:“愚婿正有此意,谨依台命。”又吃了一杯茶,随即告别。到了自家宅内,忖道:“此时部文想也不久将到岭南,九江口较崖州路近,此时或者到了。”遂一边吩咐马夫赴崖州按取山鹤,一边吩咐轿马赴九江口迎接父母。
话休絮烦,却说瑰菴与老夫人一自到了南昌境界,吴瑞生已早排了仪仗远远迎接。吴瑞生接着,便随轿而行,又有阖府官员、紬衿人等亦陆续出郭迎接,瑰菴俱下轿一一还礼,然后上轿前行。不多时,到了刑厅宅内。五载离别一朝团聚,一时悲喜交集。这是人情所至,不必细述的了。吴瑰菴开言道:“孩儿自九江分别到任以后,不知如何就报了大仇,如何又遇了恩赦,致令骨肉团圆?”吴瑞生从头至尾详详细细说了一遍。瑰菴听了大喜道:“多亏孩儿有志,才有今日。不然你爹娘便久戍他乡,永无出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