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百万的本钱付之一炬。他想这就娄身碎骨也填还不了东家,只好学那些保国忠臣把国家的大事弄坏了,临了照死塞责,还要博个成仁取义的美名呢!
  这罗仲苞不独在上海开了这个纺织厂,宁波、广东、汉口、天津、香港、澳门,皆有他的庄号。每处总有一二百万的生意,他那赀财不独人家不晓得他的细数,就连他自己也弄得胡里胡涂无从计算。洋商里头信服他的也很不少,平时只要他招呼一声,数十百万咄嗟之间可以立集。这厂虽然被烧,他觉得收拾余烬,重整旗鼓也还不难。哪知道铜山西崩洛钟东应,他宁波庄上一个管事的人也还诚谨,只是胆子太小,听见上海这个纺织厂失了事,想这下子不知要吃多少亏,这个宁波的庄子恐怕也站不住,万一倒了下来,必定要带累我下班房坐监牢,弄的不好还要吃板子都说不定。这么一想真正十分可怕,连他的娘同老婆、儿女都不要了,搭了轮船溜之大吉。这些伙计见管事的跑掉,也都趁火打劫,卷了些银钱,各自去投路。这个庄子也就同那些防边防海的梁子一般,还未曾望见敌旗寇舰,就先不战自溃。那广东坐庄的一位,还是靠这罗仲苞抚养成人的一个侄子,他听见这两处的信息,就把资本汇运出洋,家眷也搬到香港,自己却出头请官封闭。这三处不到十天皆成了一个土崩瓦解的情形。天津、汉口也就支持不祝罗仲苞领的各省公款不在少处,各有大宪纷纷的电饬上海道:“查拿押追。”
  初时,罗仲苞还躲在租界想洋人保护,有几家洋商也肯替他说话。争奈香港、澳门两处不好的消息也相继而来,亏空洋人的款项也不可数计,连这几家洋商也保不住他了,只好把他送交上海道发县管押。浙江抚台也早行了文书,叫宁波地方官查封他的家产。这位鄞县大老爷是个办事最为认真的人,接到抚台的密札,他就密密的到营里要了二百名兵,但说抚台叫调的,也不说出所以然。到了五更多天,带了几十个得力的家人差役同着调来的兵,把这罗万象的房子围的水泄不通,然后亲自带了家人差役叫开大门一拥而入,可怜这罗家的人,虽然晓得倒了两处庄子,总觉得百足之虫死而不殭,而且这位罗仲苞又是京中王公巨卿、外省督抚司道有点名望的都同他是刎颈之交,平日得他好处的也真不少,就有些甚么哪有个不合交情照顾照顾的道理,哪里就会弄查封家产呢?就要抄家,也不过把田产房屋封去罢了,而且本地方的官府一年也受他家许多馈赠。这位县官尤其要好,三日两头过来吃酒打牌,有喜庆事体,都是他来陪客照料,不但罗仲苞有事托他百依百从,就连家人们要送个把佃户,请他打一千不会打九百九的,这样的至交有点事体,好意思不通个信,所以一点没有准备。谁知这位到官竟是个顾公义不顾私情的人,亲自登门做那《红楼梦》的赵堂官。这位大老爷一进了门,在屏门口设了公座,像那院试的时候提调官点名的一样,靠西向东的坐着,吩咐先撵男人出门后撵女人出门,可要在各人身上细细搜检,不准夹带财物。光是些男的家人、伙计、戚友、亲丁一一搜清放出,后来到了女的,这县官说,也得要细细的搜,这些家丁差役巴不得这一句,在这些妇女身上胸前袖底裤裆没一处不搜到,而且这重门搜过,那重门又要搜,弄的这些妇女失履敞襟,披头散发,哭哭啼啼的求死不得。搜了一半,幸亏本府大人来了看着太不成样子,吩咐妇女身上不准乱搜,只要不成箱整捆的搬运,就随身带着点首饰,携点奁具都不准阻拦。这道恩谕下来,这些妇女才有点生路,各人随身带点细软金珠却也不在少处。他两个儿子就全靠他妻妾们身边带了点儿,后来才得支持衣食,重整一个小小门庭。等到把妇女撵尽,然后府县带着文书差役进去,把一房一房的箱笼打开,逐件登簿,也有二三十万银子的东西,但抵起他的亏空来那真是百不及一。这罗仲苞在上海县里押了两年,还是一个洋商说外洋本有告穷之例,他既家产尽绝,要了他的性命也是没用,请领事向上海道说,把他放了出来,有两个不忍相离的爱妾身边带了点珍宝,同他在上海租了一所小小的房屋,也还安安乐乐的终了余年。他那时没有财去易人家的色,那些平素以色来易他的财的,也就另寻主顾不来访问他了。
  看书的诸位,照这罗万象的收场结果论起来,自然说是他好色之报,不知就是这财积的过多,也真能盈满为灾。你看凡有富过百万的人家,坏起来总是一败涂地,没有渐渐熄灭的,就同那树木一般高逾百丈大可数围倒起来,总是连根而拨,没有一枝一叶慢慢朝下落的道理。若到了数百万以上,自然做的总是些大来大往的生意。牵枝带叶的事业,到那时候也真不能自主。人家怪他不肯收手,不知到了这个地步,也只有听其自然做将过去,做的好迟倒几时,做的不好早倒几时,若要想收手,你收手的这天,就是到的这天。看他是富,可敌国不知他真有骑虎难下之苦。从前,那杭州的胡雪岩不也是这个样子么?
  近来有位先生的家训说,子孙每人富不准过十万。此种见解,新学朋友必说他黄老之学太深。然而为保家保身之计却不得不然,所以人生于这“财”字只须求其够我一生之用足矣,又何苦贪多务得呢?至“色”字多的坏处,甚么窥帘留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