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冤控九重。

许显纯报过忠贤,然后具个罪臣身故的本。忠贤停了三日,才批下本来道:“杨涟、左光斗既死,尸首着发出去,其名下赃银,着各该抚按严提家属追比解京。”及发出尸首时,正值秋初酷热,蝇蚋丛满,时日延挨,都成一块血肉,尸虫满地,面目皮肤俱莫能辨。惟有杨公尚存一手,家人识得,各各相向痛哭一回,那里还有三牲羹饭、美酒、名香祭奠?只得将村醪奠浇,各自痛哭一场,行人为之堕泪。这时岂无亲友同乡同年在京的,只因惧怕魏监,谁敢来管闲事?不过是几个家人在此,就将他们身上血污的衣服乱装入棺内,权厝在平则门外,俟后人便才搬回。这便是两个忠臣的结果。

只有顾郎中,赃已追完,才送到法司拟罪,毕竟不敢翻供,也问成死罪。挨到九月,也究竟死于狱中。魏忠贤又行文着抚按追赃。惟杨公做赃独多,抚按虽怜其冤,却又不敢违旨,只得行文着应山县追比。杨公子将一应家产变卖,也不得十分之一。产业俱尽,只弄得个三品命妇、寿高八十的太夫人没处安身,亲戚家都不敢收留,只得寄居在城上窝铺中。又有严旨屡催监比,杨夫人婆媳并三个公子俱禁在狱中,其家人漂泊流离。时人有诗怜之曰:

自古忠臣祸最奇,可怜延蔓及孥妻。

伤心共对圜扉月,叫断慈乌总不知。

话说魏忠贤处死了杨、左诸人,心中甚快,只有一件事在心撇不下来:那五人到也无碍,只有杨涟是个顾命大臣,皇上认得他的,恐一时问及,外面各官没人敢说,到愁内里的人在上前直言,遂终日留心打听。适值一日,皇上退朝闲坐,忽问小内侍道:“以前请朕出宫的那个杨胡子,怎没不见他上本?连日朝迁中也不见他,这是何也?”那小内侍们明知之而不敢言。却好有个妃子奏事,就浑过去了。忠贤在旁听见这话,正是贼人胆虚,吓矮了一寸。急走到直房里,唤李永贞来商议。永贞道:“这话有因,莫不有人泄漏?皇上左右虽有爷的人,只好打听事,内里却无人遮盖,须要得客太太进来才好。”忠贤道:“咱请过他几次,他只推病不出,没他在内,咱却也老大不便。”永贞道:“还是爷亲去请他,自然不好再推”

忠贤只得即刻出朝,且不回私宅,竟到候家来。门上报过,才请忠贤入内。相见坐下,忠贤道:“数月未见,丰姿倍常丰满。连日奉请进宫,怎不见去?皇爷问过几次,若再问时,就难回了。”印月道:“面色虽好,只是心里常时不快,故未进去。皇爷心上的人多,那里还念得到我?”忠贤道:“你是自在惯了,像咱终日里操心,一刻也不得闲,还不知该怎么样的不好哩。”秋鸿在旁道:“像你终里克只想害人,怪不得时刻操心。别人也像你,狗血把良心都护住了哩。”忠贤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,被他几句话说着他的真病,登时间把脸涨红了,又不好认真,只得骂道:“臭尖嘴骚根子,再说胡话,咱就送你到前门上去!”秋鸿道:“我就到前门上去,你也还到厚载门干你的那旧营生去。”二人斗了一回嘴。

忠贤到坐了这半日,茶也没杯吃。印月笑着叫丫环拿茶来。茶罢摆酒。忠贤道:“皇上几次着人请你进宫,你何以不进去?咱今日竭诚来请你,明日是个好日辰,进去走走罢,莫辜负皇爷的情意。”印月道:“我不去。在家好不自在,我到进去讨气受么?”饮酒之间,被忠贤说方说圆的哄骗,印月也快被他说动了,渐有应允之意。秋鸿道:“太太,你莫听他这涎脸调谎的老花子胡话。杨、左诸人与他有仇,他千方百计的弄来打杀了。娘受了人的气,他原说代娘报仇的,他一丢几个月,睬也不睬,他的话可听的?”忠贤道:“好姐姐,你把人都屈杀了!你娘的事刻刻在心,只因他是个主母,急切不好下手,比不得别人,若是偏宫也还好处。况内里的事咱不十分详细,须要你娘进去,方好寻他的破绽。”秋鸿道:“你这张嘴,除得下来,安得上去,专会说鬼话!我问你:杨、左诸人与你有仇,谋杀他罢了,他得了人的银子与你何干,要你假公济私?人已死了,还不饶他,处处追比,使他家产尽绝,妻离子散,追来入己,是何天理?别人的东西你还要了来,难道娘的一颗珠子就不要了?对你说过千回万遍,总是不理,也要发到镇抚司,五日一比才好,即此就可见你的心了。”把个魏忠贤说得哑口无言,只是淡笑,说道:“要珠子何难!明日差人到广东去拣几斗好的来送你。”秋鸿道:“一颗尚难寻,还想要几斗哩!专会说大话。认你照乘珠、辟尘珠都不要,只要娘的原物,若有原物才进去,若没得,莫来缠扰。”忠贤道:“可有这话?”秋鸿道:“有这话。”忠贤道:“你做得主么?”秋鸿道:“与你拍个手掌,今日有了,今日进去;明日有了,明日进去。”二人真个打了赌赛。忠贤随即辞了,起身而去。真个是:

搜山煮海寻将去,捉虎擒龙觅得来。

忠贤回到私宅,李永贞等便来问信。忠贤将前话说了,刘惹愚道:“这珠子在当店中,虽是年远,毕竟还在本处,不然也只在京城富贵之家。可差人往涿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