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娇怯书生,平日轻裘细葛,美酒佳肴,身子娇美惯了的,那里受得住这样刑法?也有叫冤枉的,也有喊神宗的,一个个打得皮开肉绽,夹拶得手足几折。田尔耕坐在上面,拍着惊堂连声喝声“用力打。”用完了刑时,那些官员血肉淋漓,或驮或抬,俱送往北镇抚司下监,又听许显纯拷问去了。

那些牢头禁子,一则要诈线,二则怕魏忠贤访问,不许一人进监,他们在监相对,只得彼此安慰。不到三四日,许显纯便来勘问。正是:才驱白虎丧门去,又有黄幡豹尾来。

那许显纯领了勘问的旨,又领了魏忠贤言语。那日堂上下人都挤满了,显纯忙叫拿闲人,长班悄悄的禀道:“这都是魏爷差来的人,拿不得。”许显纯吃一了惊。正是要松也松不得了,只得叫带杨涟上来,喝道:“杨涟。汪文言招出你创议移官,陷皇上于不孝,又得了杨镐、熊迁弼二人多赃,你怎么说?”杨公道:“乾清宫非臣妾所当居,当日原春明旨道:”李选侍每行阻,不容圣人临御,是君侧不当留此,以为肘腋之祸。‘人臣志安社稷,念切皇躬,自宜远之,这事犯官故不辞创首。至于杨镐、熊迁弼失守封疆,国法自有轻重;有喜停刑传自宫中,岂关外官得贿。“许显纯听了,觉得辞严义正,无可驳责,只有没奈何法,假狠喝道:”胡说,当日圣旨,多是王安假传,你就依着他行,这就是结交内侍,就该死了,至于杨镐、熊迁弼问罪,你现是法司,且又与熊廷弼同乡,岂有不为他钻谋打点的?“杨公道:”交通须有实据,四万金非一人可致,又无证见,枉害无辜!“许显纯道:”这是汪文言招出来的,你如何赖得去?“杨公道:”就叫汪文言来对质。“许显纯道:”汪文言虽死,亲口招词现在。“杨公道:”既无活口,招辞何足为凭!身可杀而名不可污!“许显纯道:”还要强辩,掌嘴!“飞奔上几个校尉来,提起铜巴掌来,一连十个掌嘴,打得杨副宪脸似蒲桃一般,红肿了半边。

又叫带左光斗上来,问道:“你有何说?”左佥都道:“移宫实参末议,分赃委实诬扳。”许显纯道:“都夹起来。”把杨、左二人夹在丹墀下。又叫上魏大中、袁化中、周朝瑞、顾大章问道:“你们已是汪文言供定了,要辨也辨不去,快招了,也少受些刑。”魏给事道:“一出家门,已置死生于度外,任你苦我,这赃难认。”袁御史道:“问事必须两造对质,怎么把汪文言一面虚词陷害人?”周给事道:“酷刑威逼,自然乱招,这是无辜易陷,此心难昧。”顾郎中道:“奸权之意已定,纵辨也无益,认他拷问罢了。”许显纯道:“正是辨也难辨了,都夹起来!”这里才问得一句,便有人报与忠贤;才答一句,即有人飞禀,不独许显纯不敢放松,即用刑的亦不敢做情。问毕,各人寄监。迟了两三日,具了一个问过的本,先送与魏忠贤看过,然后具题道:

勘得杨涟、左光斗,位居显要,欲速功名,邀誉矫情,乱谋坏法。律之重者,失守封疆,乃籍四万多金代为脱卸;法之严者,交结内侍,敢倡附和之说,妄议移宫。考选所以遴才,杨涟每视为奇货。荐扬所以奏最,光斗何以儆官邪!袁化中、魏大中窃居言路,侧倚冰山。瓜分卸罪之贿,不耻贪婪;宁作倡乱之谋,罔知国是。周朝瑞、顾大章利欲熏心,弁髦国法。丧师辱国,谁开使过之门?“罪当情真,敢辟回生之路!汪文言交深肺腑,语出根心,前案已明,后审更切。

本朝旧例,打问本上,即送法司拟罪。许显纯也巴不得推出去。谁知忠贤料法司不受节制,竟不发法司拟罪,仍传旨道:“杨涟等既已复辜,着不时严比,五日一回奏,追赃完日,再送部拟罪。”这明是把个必死之局与他,所坐赃动经数万,家乡又远,何能得清?“在京挪借,那些乡亲做官的都怕魏监波及,谁敢惹火烧身?那放京债的,怎肯借与这失时的犯官?到了五日,忠贤便着人来看比。许显纯如何敢违?没奈何,只得提出来夹打一番。比过几限,内中只有顾郎中家私富厚,每限还完些。许显纯暗中也得了他千余金,上下钱都用到了,追比时还不大吃苦。这五人都是五日受一遭夹打。比不到月余,周、魏二给事、袁御史等三人受不住刑,都相继而死。可怜那里有妻子亲人送终,只有这几个同在监的官儿相与痛哭他一场。正是:

冤血千年碧,丹心一寸灰。

死无儿女送,谁哭到泉台?

此时杨副都、左佥都、顾郎中虽然未死,却也仅余残喘。不料比到后来,人越狼藉,刑法越酷,两腿皮肉俱尽,只剩骨头受刑。那许显纯真是铁石为心,只顾将别人的性命去奉承魏忠贤,那一限肯略宽些须?可怜这限疼痛未止,那限夹打又至,体无完肤。各自相顾,有时掩面流涕,感伤一回;有时咬牙怒目,愤激一番;有时委之命数,叹息一回。可怜并无一人服事,又无茶水,常时晕死复苏,疼痛时万刃攒心,晕眩时一灵无倚。不日杨、左二公也相继而殁。死之夕,白虹贯斗,天地为之愁惨。正是:

只手擎天建大功,亲承顾命羡奇逢。

一朝血染圜扉土,谁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