邵氏见她说得恳切,只得收口道:“难得姊姊如此见重,令我感激无地。”薛氏道:“请你以后别闹浮文罢,我同你现今已是一家人了,用不着相瞒,今儿我身子果然有些儿不舒服,都为家常闲事累人,老的呢老了,不能干事,小的又一味孩子气,少爷忙的是外边店务,家中事无大小,都要我一个人分派,小菜咧,柴咧,米咧,油盐酱醋咧,亲戚送礼咧,偶而忘却一件,临时就不免周折,我一天到晚,替他们烦这些瞎心思,又没个得力帮手商议商议,因此累得满身是病,一发便气喘头疼,又不敢将息,怕的是没人接替。如今有了妹妹,真教我放下一件大大的心事,将来如有疾病,少不得还须妹妹帮忙。”

  邵氏还未回言,薛氏又道:“只恨妹妹住得太远,不然便可时常到我家来,帮我调度调度,日后也不致生手咧。”邵氏道:“承姊姊推爱,只恐我年轻没有当过家务,这重任担当不起罢。”薛氏道:“那有担当不起之理,无论何事,只消一惯就轻松了,待我得空,到你那里来教你便了,还可顺便望望你家妈妈,她老人家这几天身子可好?”邵氏道:“靠姊姊的福,她素来十分康健,吃得下做得动的。”薛氏道:“可怪近有一班老人家身子都康健,便是我家老太太,也没甚疾病,偏是我们中年人,时常害病,真有些怪气。”说时又笑道:“妹妹身体原是好好的,我说中年人,未免太混了。”彼此谈笑多时,薛氏留邵氏吃了晚饭,又要留她过宿,邵氏再三辞谢,说家中只有老的一人,生怕照顾不周,故我务必回家,薛氏只得罢了。邵氏仍坐来时的马车归去。这夜如海回见薛氏,满面不高兴,气鼓着嘴,两眼水汪汪的,望着他露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模样,笑道:“你为什么又动起气来了?莫非她方才俯就你错了吗?还是你要尝尝酸溜溜的滋味?不过这句话可说不出的,你要吃醋该早些吃,此时人家竭力俯就你,你反要吃醋,可就难以为情了。”

  薛氏怒道:“呸,放你的狗屁,我动什么气!我气的在你家一辈子不得出头,上有老,下有小,三餐茶饭,四季衣衫,都要我一人分派,天天烦得不得了,又没人替我做个帮手,因此在这里怨命。你放什么臭屁,谁会吃过醋来?”如海笑道:“这般说,我倒冤枉你了。若说分派家事,原是掌家主妇的特权,那一个轮得着与闻,你怕受累,别人还想望不着呢!”薛氏变色道:“谁霸占你家的特权?那一个爱管尽管,谁人想望不着,你快说出姓名来,我马上让她便了。”

  如海笑道:“我不过譬方譬方,你又要捏着鸡毛当令箭咧。究竟为着这点小事,也犯不着动气。讲到家务,你已经管了十多年,从没说过半个难字,为甚今儿平白地怨起命来。试想我家除你之外,还有那一个可以管理内政。老的七十多岁了,小的才只十几岁,就使给他们掌管,不多几年仍要出阁的,那时更推谁去?莫非你要我一个人独管里里外外的事吗?我看你也未必放得下这只手罢!”

  薛氏道:“为甚放不下,当初我原为你家没人管理家事,我才接手的。如今你既已有人,为何不接她回来,分些责任,却和菩萨般的,供在外面,难道我生就苦命,应该替你们烦劳一辈子的吗?”说罢,哇的一声哭了。如海顿足道:“唉,你素来是个聪明人,怎的忽然想不透了。我不接她回来,只恐你们多存意见,气气恼恼,大家没趣,并不是有心供养她在外面,一个月也得多花四五十块钱的开消。但她在那里,也并不是天天扮菩萨享福的,各人有各人的事,一家不晓得一家的苦处罢咧。讲到这里的家务,原该是你掌管的。如果你觉一个人太烦劳,待我明儿问问她,她若肯搬到一块儿来,原是我求之不得的事,那时你再指派她管理什么便了,有话尽可好好儿讲,何必哭哭啼啼的呢。”

  薛氏仍不做声。如海又讲了许多软话,才哄得薛氏上床安睡。如海暗想,薛氏平日为人最是好胜,缘何今日忽然自甘让步。听她方才一遍说话,虽不免含着几分酸意。但把掌家之权,情愿让人,也大背她昔日的行径。邵氏从我时曾要求不和大妇同住,若能给她当家,料想也决无不愿之理,大约我钱如海要发财了,所以恶人迁善,妻妾相安,如果能随意,也是人生在世一件极快乐的事呢。次日薛氏还没睡醒,如海先起身,用罢早点,径往华兴坊。邵氏才起来,还没洗面,见了他道:“你今天怎的来得这般早?”

  如海道:“我有一件事,和你商量,不知你肯不肯?你若不肯,我就不说了。”邵氏笑道:“什么事?隐隐约约,教人听了纳闷。你没说出口,我又不是神仙,怎知道肯与不肯呢?”如海道:“说起这件事,也并不十分为难,不过我先要同你提一句:当时我们租借这里房屋时,原为瞒着家里起见,本是暂时之计,就是我答应你不住新闸,也为这层意思,免得见了面多一桩气恼。如今事已叫穿,你们二人已会面多次,你也亲往新闸去过,我看你们两个人,十分亲热,正可趁这个当儿,搬了回去,一则此地虽然也是自己租借的,但给外人总不免说一句小房子,很不体面。二则一个月也可省却四五十块钱开销。三则我家老太太很疼爱你,你去了,她一定欢喜。四则你姊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