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发。美士一路上心旌摇摇,恐被侦探看破。见有人望他,慌忙把脖子向领内乱缩。幸得他所穿的东洋大衫,领口宽大,故而下半个头埋在领内,上半个头罩的帽内,没人识破。一到码头,先将行李落了船,然后再到公司中购买船票。那公司中卖票的日本人,只当他是本国人,操着日本语同他攀谈,美士忙道我是中国人呢。那日本人对他仔细看了一看,才知他是个赝鼎,不觉笑将起来,即便改口讲那三不像的中国话,问他姓名职业,美士假捏了一个名字,推说是做小本生意的,那人又向他要小照,美士惊问所以,那人告诉他中国人要到日本,须在护照上粘贴小像,否则不准登岸。美士幸得身畔藏有一张二寸照片,即忙取出给了那人。那人一看,说以前的照不行,一定要新近拍的。美士道:“这张照我拍得不满一个月呢,怎说不是新近的。”那人道:“你莫说谎罢,照上还没胡子,你嘴上的已这般长了,一个月那有这样快。”美士笑道:“我的胡子是装上去的,你不信,我除给你瞧。”那人大笑说:“你这支那人也忒杀古怪了。”

  不一时,护照船票填好,美士回到船上,在舱中换了衣服,露出本来面目,看表上已近正午时候,忙拿些饼干出来,吃了充饥,自己闭上门,坐等开船,不敢跑出舱面走动。坐到午后三点钟光景,忽闻几阵汽笛,一片人声,身子微觉摇动,知道轮船正在启碇离码头,他心中一块泰山般大的石头,担了半个多月,此时才得轻轻放下。隔了一会,微闻机声轧轧,这神户丸已鼓轮出发,离了黄歇浦边,浩浩荡荡,直向东洋大海而去。正是:吊膀工夫休自诩,埋头风味且亲尝。欲知后事,请阅下文。

  第二十一回庆宜家丈夫迁金屋感阋墙公子走天涯

  前书说到美士趁着神户丸轮船,一声汽笛,开出浦江,直向扶桑二岛而去。在下这部小说叫《歇浦潮》,做书的一枝秃笔,未便跟往日本去写东海波,只可将他这边事情丢过,再表那钱如海的正室薛氏,自亲往华兴坊如海藏娇之所去后,对于邵氏竭力殷勤,次日又派了个松江娘姨前去服侍,邵氏等自然满心感激,兼之松江娘姨本是个老于帮佣的,作事甚为精明强干,比那小丫头玲珠相去何啻天壤,有些事用不着主子开口,她早已预备得舒舒齐齐了,乐得个李氏笑口大开,终日欢天喜地。薛氏又时常差人送长送短,有时可口小菜,有时应用的零物,差不多天天有人来往,更奇的邵氏这边缺什么,第二天薛氏便差人送什么来,好似未卜先知一般。邵氏受了她许多物件,心中十分过意不去,屡欲亲往新闸去候候她,都被如海所阻。邵氏也因自嫁如海以来,还没叩见过老太太,此一去免不得有许多礼节,因此也就一天一天的缓将下来。这一天邵氏听新闸来人说道,薛氏偶感风寒,微有咳嗽,觉得再不去望她,心中实有不安,忙向如海说知。如海笑道:“你信她呢,那里来的病,她素来就是装腔做势惯的,偶而冷淡了她,她马上害病,身子睡在床上,饭却吃得下三四碗。你若不去探她,她睡得不耐烦了,倒很容易好的。你如郑重其事,替她请大夫诊治,那可糟了,她至少也得躺上三五天。我当初也被她吓过几遭,后来看得惯了,只得由她去病病好好,反觉太平许多,你还要上她的当去望她则甚?”

  邵氏道:“不是这般讲的,究竟她是正室,我为偏房,理该我去候她。况且她已先来望过我,我还未答礼,此时她偶然感冒,虽说不打紧的病,但我再不去望她,她纵不见怪于我,只恐下人们不免要议论我恃宠自大了。况且我在老太太跟前,还没请过安,这番一去,以后便可时常来往了。”如海笑道:“也罢。常言道:丑媳妇终要见公婆。何况你是个美媳妇呢。”邵氏听说,对他斜睨了一眼。如海笑道:“你快换衣裳罢,我叫人配马车去了。”邵氏更衣既毕,如海的马车也来了。邵氏又对镜掠一掠鬓,薄施粉黛,才与如海一同上车,径往新闸。如海因邵氏第一遭来家,忙教人在客堂内高烧红烛,然后请老太太升堂叩见。老太太素爱邵氏,此时变作一家之人,自然分外欢喜。薛氏虽说有病,却并不睡倒,听说邵氏一到,慌忙赶出来拉住她手,问长问短。如海在旁边笑道:“你们两个还没见过礼呢。”

  邵氏忙请薛氏上坐,薛氏笑道:“这个万万不敢,我们两个仍是平辈,理该行个平礼才是,那有上坐的道理。”两人谦逊了一回,仍平拜四拜。接着秀珍姊姊上来拜见姨娘,邵氏慌忙叩头答礼。薛氏又命一班下人,都来叩见新奶奶。这新奶奶三字,乃是薛氏想出来的,因恐叫姨奶奶,邵氏听了不舒服之故。见礼既毕,薛氏请邵氏到她自己房中坐下,邵氏道:“因闻奶奶玉体欠安,特来问候,想必此时已痊愈了。”薛氏笑道:“我不过昨夜略受了些凉,早上微有咳嗽,并没甚病,难为妹妹老远的奔来望我,教我如何过意得去呢!”邵氏道:“奶奶说那里话,我本当早来拜望奶奶,只因家中抽不出身,故而迟至今日,奶奶如不见怪,已是我的万幸了。”

  薛氏笑道:“呀,你又要客气了,什么奶奶不奶奶,我们乃是姊妹呢。我老老实实叫你妹妹,你为何不叫我姊姊,却奶奶奶奶的乱叫,以后不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