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外面相帮的高喊客来。伯宣、文锦慌忙出迎,接进两位宾客,如海认得一个是戈诵仙,还有一人,生得又长又大,带着副黑眼镜,却不相识,见俊人等都同他招呼,知此人姓贾名琢渠,南京人,曾在财政部当差,是伯宣的同事。那贾琢渠也向如海问过名姓,免不得客套了几句。媚月阁由后房出来,见客人挤满了一房,看她不慌不忙,上前一一招呼,果然应酬周到。文锦问她刚才后房间来客是谁?媚月阁笑道:“你莫管他是谁,乃是我的朋友。”

  文锦问是男朋友呢女朋友?媚月阁带笑向文锦附耳说了,文锦不觉吐舌道:“他吗?此刻还在里面吗?”媚月阁道:“自然在里面,他还没找到耽搁的所在。”伯宣、俊人等忙问是哪个,文锦笑着正要开言,媚月阁道:“魏老爷仔细罢,他这一番来很秘密的呢。”文锦道:“不打紧,好在这里没有外人,说说无妨。”便告诉伯宣等道:“适才媚月阁后房来了一个客人,乃是北京赫赫有名方总长的四少爷。”琢渠问道:“那方四少爷,可是方凯城的老四方振武么?”月阁道:“正是。”琢渠笑道:“如此说来,又是他乡遇故知了。我在京时,与他很有交情,不料他也到上海来了,拜烦二小姐替我问他一声,说前年在财政部当差的贾琢渠,要候候他,不知能见不能见?”

  媚月阁进去半晌,揭起门帘说四少爷请贾老爷进来。琢渠听说大喜,伯宣、文锦都悄悄向他道:“你进去能请他出来,大家喝一杯酒更好。”琢渠摇头道:“恐没这般容易罢。去年北京有个什么人,请他在六国饭店吃一顿大菜,布置运动,犒赏使费,足足化了十来万银子,他还吃得不十分适意呢,我进去相机行事便了。”说罢,整一整衣冠,大踏步进去,外面众人,都鸦雀无声的屏息而听,里面笑语杂作,或高或低,听不十分仔细。隔了一会,忽闻一个人打着京腔大声道:“四海之内,皆兄弟也。杯酒联欢,有何不可。”众人都不觉一怔,忽见媚月阁慌慌张张的奔到外面道:“四少爷出来了。”众人一齐站起,只见那方振武年纪约在二十左右,面如冠玉,细腰长眉,鼻正口方,身穿平纱夹衫,光着头,满面笑容,向众人一抱拳,众人作揖不迭。琢渠慌忙替他们一一介绍见过了,振武说声请坐,自己便在床沿上坐下,笑道:“古人云:有不速之客来。今日兄弟行装甫卸,便要叨扰诸公,岂不惭愧。”

  琢渠道:“四少爷太谦了,我们只知四书上有一句,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,大家正欢喜无限呢。”振武大笑,又道:“入室问主人,兄弟今日还没请教那一位东道主人。”琢渠指着伯宣道:“就是这位赵伯宣先生。”伯宣欠伸道:“某等久慕四少爷大名,今日得识荆州,真乃三生有幸。”振武连称岂敢。琢渠道:“四少爷在京时,轻财好客,有古平原孟尝之风,今夜伯翁宴客,恰逢四少爷南来,我等不能不为伯翁道贺。”俊人、文锦等,都说果然伯翁有福,得接佳宾,便是我等同人,也不知几生修到,得陪末座的呢。众人你言我语,竟力恭维。方振武心中大喜,笑道:“诸位过誉,很令兄弟不安,彼此意气相投,万勿多礼。”琢渠也道:“方老太爷几位公子中,以四少爷最为谦和下士,京中没个不知,大家切勿多礼。伯翁还有几位客没到,四少爷路上风霜劳顿,我们早些入席何如?”伯宣道:“客已齐了,各位就此入席罢。”如海道:“今天共是十二人,我们不必分开吃,不如把桌子双拚拢来,全体为四少爷接风。”

  文锦拍手称妙。当下摆开台面,伯宣请诸人写了催花条子。琢渠替振武代叫了西安坊花袭人,振武笑道:“把我当作宝二哥了。”琢渠笑道:“但愿四少爷跳过了初试云雨情这一回,就可脱却干系了。”众人大笑。伯宣请振武上坐,振武并不推却,十二人恰巧坐满一双拚桌。振武为人风流豪放,洒落不群。席间谈笑甚欢,一班陪客中,以贾琢渠为最忙。振武说一句话,他一定要代为譬解。别人与振武说话,也要他从中岔入一二句,亏他自始至终,并没呷过一盅茶。其次当推詹枢世、施励仁、魏沛芝三人,六只眼睛,望着振武。振武一言一笑,他们无不随声和调。余人虽不及他三位,但既是官场中人,手段也大略相仿,做书的也不能一一描模就中只有倪伯和一人,因知方振武是一等大人物的公子,自己不善辞令,料想趋奉不上,所以呆坐一旁,洗耳恭听振武高谈阔论,众人劈拍之声,然而他这夜,也幸得有振武在座,众人都无心理会他。否则王熙凤一来,众人又不免同他取笑。此时他不但安然渡过了这重难关,而且与熙凤唧唧哝哝,两上人谈得十分适意。熙凤告诉伯和说:节前有个姓诸的客人,要想娶她。伯和吃惊道:“你答应他不曾?”

  熙凤笑道:“这是终身大事,我焉肯轻易答应。那姓诸的,乃是个滑头小伙子,一些都没有老成气派,我便瞎了眼珠,也不愿意嫁这种人。”伯和赞叹道:“你眼力很不错。从来堂子中人,只欢喜年轻小伙子,其实年轻人血气未定,朝三暮四,今儿爱这个,明儿爱那个,一经失足,往往有后悔无及的,不期你有此阅历,可谓难得之至。”熙凤道:“不瞒倪老爷说,三马路地方,小滑头最多,我们吃了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