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浩然便自己开箱观看,谁知不开犹可,一开之后,顿时气得发昏章第一,不由的目定口呆,连声咄咄。原来箱中并无衣服,只有一床破烂不堪的被絮,裹着些砖头石块之类。兰因即忙把那只箱子打开看时,也和这只一般的几块碎石,一床棉被,她那件心爱的貂皮外套,已不知哪里去了。兰因此时只急得双足乱跳。徐氏定了神,忙问浩然道:“方才亲翁不是说的都督开箱时,亲翁当面在场么?”

  浩然满面紫涨道:“不不不是我当面在场,乃是都督与应科长当面验看的呢?”徐氏不言语了。兰因听他这般说法,便奔回房中,嚎啕大哭。徐氏也掩泪上楼。浩然自觉没趣,回到家中,愈想愈恨,当时便打发家人出城,到陈太太那边送信,自己草了一张节略,预备告知会长,与军政府大起交涉。他这会叫做旧学维持会,会友一大半是本地绅士,其余不是诗人,便是词客,真所谓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,没一个不是圣人之徒。这天正值会中开会,因此会友到的很多,今日所开的不是职员会,也不是评议会,却是聚餐会。与会的,每人派出小洋五角,因此都是空腹而来,预备着大嚼一顿,装满了回去。浩然到事务所时,已是灯烛辉煌,品字式摆看三桌筵席。那班会员,却团团围困在桌边,考验这几只冷碟。有一位钱守愚先生赞叹道:“这盆鸡真好,又肥又新鲜,可惜东西不多,少停醮些芥末,吃他两块,真是其味无穷也。”说时觉得下嘴唇一凉,对面那位杨九如先生嚷道:“守愚兄留心尊涎,别滴在小菜盆子里。”

  守愚听说,慌忙把头向里一缩,只听得鞑一声响,雪白台布上,现出骰子大一点水晕。守愚十分惭愧,众人都笑说:“钱先生未免忒性急了。其实这桌上就是一盆鸡好,那盆白肚不是只有薄薄的几片吗。这盆松花也没有变透。还有一盆熏鱼,面上的白点,说不定有些发霉呢。”杨九如便举着夹了块熏鱼,在鼻际闻一闻,咬一口尝尝道:“不觉得什么呢。”又咬一口道:“果然有些霉气。”更咬一口道:“还可使得。”说着,把余剩的一齐塞在口内道:“我倒放肆了。”

  守愚道:“那有何妨呢。当年神农氏亲尝百草,也无非辨味而已。这盆皮蛋既未变透,不知可有些涩口?”说罢,伸手便想捞皮蛋。九如慌忙拦住道:“一之已甚,其可再乎!兄弟始作俑者,尚恐无后,守愚兄何必亦步亦趋呢!”守愚怒道:“这桌上的菜,难道单有你一人可以吃的吗?在座诸公,谁不是出了五角洋钱才来的,要你独霸一桌则甚?”九如笑道:“钱先生又要性急了,时候还没有到呢,少停尽你的量吃便了。”守愚益发动怒道:“你说时候未到,为何方才自己吃了一块熏鱼呢?”九如道:“那是你说的,神农氏亲尝百草,无非辨味而已。”守愚道:“难道你尝得,别人便尝不得的么?”九如笑道:“世间那有第二个神农呢?”

  守愚大怒,将帽子一摔,便要和九如拚命。众人恐他们闹出事来,忙将守愚劝住,守愚恨恨不已。忽然会长发令,命茶房唤酒,那班喝酒的都咂嘴咂舌,十分欢喜。还有一班不能吃酒的,却竭力反对,说今天聚餐,又要喝什么酒呢。他们这班酒鬼,只消每人吃二斤半酒,已差不多把自己的份子滑下肚去了,那饭菜可不是占我们的光么。”有一人发议道:“我们也有对付之策,他们喝酒,我们便吃菜,等而他们喝酒完了,我们菜也吃得差不多咧。”

  众人都道此法虽妙,然而他们喝酒的能兼吃菜,我们吃菜的,不能带喝酒,未免仍有些吃亏。但是会长的主意,却也未便违背。浩然见众人都记挂着吃局,会长也在忙忙碌碌,未便将自己的意见发表,闷坐一旁,预备发表意见时演说底稿。原来浩然虽是会中评议员之一,却从未发过一句议论。每逢评议会期,他不过恭陪末座,听他人高谈阔论,自己惟有举手赞成,却是拿手,余下的都是外行。今天心中怀着这事,便和考场内出了难题一般,左思右想,终觉不能加都督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名,因此钱、杨二人争执,以及众人议论,都听而不闻。

  不一时酒已送到,众人纷纷入席。浩然胸中话稿还没有头绪,便懒懒的挨在会长一桌上坐下。这会长姓汪,号晰子,世居上海,算得是一个土著,常和一班绅董往来,遇有结社开会等事,无一处没他的足迹。他自仗口头来得,老着一张面皮,到处演说,博得几声拍手,明天报上便大大登着他的名字,说某处开会,汪晰子君登坛演说,闻者鼓掌云云。他虽然一派口头热心,然而自己的名气,却愈吹愈大,便有几处会中请他做名誉赞成员,旧学维持会,也公举他做了会长。他任事以来,第一件发起的便是聚餐。因他酒量很好,足足喝得下四五斤绍兴酒。而且饭量也高人一等,每次聚餐,他和别人一样的出了五角洋钱会份,至少也得吃一元四五角回去。有些人虽然不服他,无如酒饭量都不是他的对手,却也无可奈何。

  这夜晰子一入座,便把右手在嘴上抹了一抹,再向同席诸人一看,见都是些老弱残兵,惟有杨九如却是个劲敌,暗道不好,这壶酒在他手内,少停准得吃他的亏,须要设法收回才好。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。便当众宣言道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