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般劝慰,邵氏才收涕回房,一个人独坐呆想,觉得如海虽轻信谗言,但对待自己,未免太过。他重提当年故事,明明说我和他相识,也不是明媒正娶。即能相识他,难保不相识别人。这一拳固然打在我痛处,但他全不想那时我还寡居,他自己百端诱惑,我因他用情极厚,难以自持,才与他有了这段痕迹。如今我已嫁他,而且光裕又是他至戚,分属小辈,我一误焉肯再误,他不该行意将我刻薄,夫妻情义全无。加以薛氏笑里藏刀,鬼计百出,当着面甜言蜜语,转了背暗箭伤人,真令人防不胜防,这种日子,如何过得。依我意思,便该早些自谋归宿,免得将来再受磨折。无如丢不下老的,我一去教她如何度日。她为人作事,又十分糊涂,不明好歹,只图得过且过,说的话很不中听,而且惹祸招非,往往闹出岔子。现在这场病,无药无医,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痊愈,这里只有老太太一人,和蔼可亲,出言吐语,仁慈得体,看待自己,也和自家儿女一般。自己还亏了她,才能站得住脚。不然,准被他们生吞活剥了。可怜邵氏一个人胡思乱想,以为有了老太太,知便是泰山之靠,岂造化弄人,偏要把她这座靠山推倒,才觉快意。

  这夜老太太吃罢晚饭,回房时偶不小心,在门槛上绊了一交。她老人家素有痰疾,不时发作,此时身子向下一倒,这块湿痰也就借题发挥,直拥上来,将喉管堵住,老太太顿时厥了过去。众人慌忙将她抬到床上,竭力救治。邵氏正在李氏房中伺候她晚饭,闻声出来,帮同叫唤。不多时,老太太悠悠醒转,开眼对众人望了一望,重复闭下。薛氏听她喉际呼呼的痰响,很觉有些害怕。这时候才只八点多钟,如海坐着包车出外应酬去了,家中尽是女流,彼此面面相觑,无法可施,只可坐待如海回家,再待延请医生。不料老太太喉间的痰声,越响越利害,响到后来,竟和木工锯木的声音一般无二。约有一顿饭工夫,老太太忽然圆睁双眼,挣着要坐起来。薛氏慌忙上前搀扶,老太太用力洒脱,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,握住了邵氏的玉腕,颤声道:“我要去了,只可怜你……”说到这里,喉管中的一响,两眼发白,身子向后一仰,霎时又厥了过去。众人齐齐叫唤,薛氏因老太太方才不曾理她,反同邵氏说话,心中很不受用,站在旁边,看他们叫唤,自己并不开口。可怪老太太仿佛知道的,因这一回少了一个人叫唤,便赌气不肯回来。从此一厥,竟溘然长逝。众人叫唤多时,见已不救,才放声大哭,邵氏肝肠寸裂,直哭得死去活来。正是:已痛失身联怨偶,何堪挥泪哭慈姑。欲知后事,请阅下文。

  第三十六回薄命女空门悲祝发负心妇醋海怒掀波

  老太太死时,如海还和一班朋友,在妓院中欢呼畅饮。家中人因不知他应酬所在,未能报信。及至他席散回家,已不及送终,老太太挺尸在床,蚊帐也拆去了。薛氏、邵氏和秀珍姊妹,都围绕在床前哭泣。如海见了,免不得流了几滴眼泪,教薛氏等不必再哭,快把老太太的寿衣检出,替她换了贴身小衣。又把她生前穿的衣服,连同锡箔宝锭竹丝灯,一并搬到天井中焚化。一面叫车夫到药房中唤了几个学徒栈司,来家陪夜。顺便请杜先生,明天一早就来帮办丧务。又因老太太生前颇信尼姑,随命松江娘姨到附近长寿庵中,雇几名姑子来家念夜经。家中本有现成白布,连夜雇了四个缝工,赶制孝衣。忙忙碌碌,乱了一夜。次日破晓,鸣乾来了,如海便将发丧一切,托他料理。上海租界章程,死人不能久停,择定当天午后三点钟入殓。幸亏寿材是现成的,安在长寿庵中,抬来就是,诸事尚不十分局促。鸣乾办理婚丧各务,原是老手,当即命人雇了一班吹打,并茶担执事,僧道赞礼人等,摆开孝堂。又将向通庆吊人家名字,抄了一张,交给如海,勾出若干,以便分发报丧条。无非是倪俊人、魏文锦、赵伯宣等一班朋友,以及陈、薛两门亲家。惟有陈太太在未接报丧条之先,早已得信。陈太太因姆女之情,未能亲自送终,在家哭了一顿。浩然说:“老太太年岁已高,又是无疾而逝,正可称得福寿全归,你又何必悲哭。”陈太太骂他不近人情,当即换了衣服,教浩然陪她同去。浩然生平,最怕和女人同行,听了便说:“这是奔丧,又不是双回门,何必夫妻俩同往。你可同光裕和他媳妇,娘儿们先去,我随后再来便了。”

  陈太太不依,浩然无奈,只得换了衣服,又教光裕夫妇一同前往。光裕因昨天被如海一张字条逐出,心中很不愿意再往。无如这句话说不出口,又被父母催促,情知难以推却,只可委屈从命。四个人一同出城雇车坐到钱家,陈太太一进门,便妈天妈地的哭进孝堂去了。浩然父子,有人传出孝衣,给他们穿上,然后在灵前叩了头,就在孝帏外面回拜。另有几个亲戚,帮同招待吊客。如海扮着孝子,坐在孝帏以内,并不露面。光裕十分感激这重孝帏,因仗着他得与如海里外隔绝。不然彼此照了面,岂不难以为情。这天鸣乾最为忙碌,他询知如海当天便要出殡,为的是家中客堂并不很大,难以停放棺木,故借平江公所殡房暂厝,业已挽人接洽定当。呜乾恐送丧人多,巡捕房规矩,出殡满一百人者,便要照会。又去打了一张三百人送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