铃荪老不开口,两眼只望着衣襟上那块血迹出神。咸时夫妇替他解开衣钮,令他好生安睡。铃荪死命搿住,不肯让他父母将有血迹的夹袍脱去。咸时夫妇无奈,只得听他和衣睡倒。自此铃荪如醉如痴,不言不语,哭笑无常,饮食不进,一连数日,把咸时夫妇急得走头无路。运同自他女儿死后,也颇后悔,不该讨价太昂,不然把女儿便宜给了秦家,冲冲喜,或能免过此难,如今弄得人财两失,今生今世,休想再学汪会长的样,靠女儿身上发财了。就那天铃荪到他家晕去情形,他也亲眼目睹,心中未免有些儿怜惜。今闻铃荪病倒,严氏也很记挂,教他亲到秦家探望一次。那时铃荪虽然神志昏迷,但见了运同,不知怎的,忽地圆睁双眼,放出异样光芒,恶狠狠对他钉了一眼,伸出两只手,像要扑他的光景。手还没伸到一半,忽然长叹一声,身子向后一仰,双目就此一瞑不视,一道冤魂,早向离恨天找寻翠姐去了。运同吓得魂不附体,即忙脚底下明白,溜之大吉。咸时夫妇悲痛欲绝,严氏抱怨咸时,不该替汪晰子生出恶主意,谋占梅姓的产业,如今你和卫亲家一个死儿子,一个死女儿,便是眼前报应。咸时后梅无及正是:莫言平地风波苦,应识皇天报应彰。欲知后事,请阅下文。

  第四十四回蕴恶果大起革命军展鸿图小试拿云手

  秦、卫二姓都受了报应,但那起意的汪晰子先生,却连寒热都没发一个,正欢欢喜喜的大兴土木,在那里盖造住宅。又因那时上海有一个不识时务的妄人,名唤徐企文,自不量力,趁一夜大雨倾盆之际,结合了几个狐群狗党,意欲占夺制造局,被守局的兵士拿获解京。北京政府得了这个警报,便以制造局守护兵力单薄为题,发令调兵南下。此信一布,上海各团体,都以为此间本有南兵,北兵一到,两军相见,料必易起冲突,纷纷发电反对。汪老夫子的国民党第三分会中,也不免破费了几块钱电报费。岂知北京政府,令出如山,电阻虽然电阻,派兵依旧派兵。幸亏派来的北兵,并不甚多,而且很守法纪,真所谓闻名不如见面,见面之后,倒也各无异议。隔了几时,汪先生的吉屋落成,正预备择期进诧,遍发请帖,大大的热闹一热闹,不意轰天一个霹雳,上海又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,便是现任农林总长国民党要人宋教仁先生,在火车站被人暗杀。

  这件事一发生,党人如丧考妣。本来宋先生的丰功伟业,数十年惨淡经营,以笔墨鼓吹革命,得成现在共和之局。就是入政府以来,也处事和平,顾全大局,不比一班操切用事的党人,动辄矜使意气,只有破坏之能,毫无建设之力,真是政党中一个绝好模范人物。自被暗杀之后,无论是国民党人,非国民党人,无不同声一悼。因宋先生有功于国,无仇于民,那下毒手的人,若非丧心病狂,决不忍在中国人材缺乏之时,将这样一个大人物,轻轻暗杀。正当国人莫名其妙之际,凶手忽然出现,又在妓女玲珑馆处拿获了一个教唆犯,那凶手名唤武士英,教唆犯叫做应桂馨,就是从前沪军都督府的科长,现为北京政府秘密侦探。众人闻此消息,已疑心此中含有政治关系。果然又在桂馨家中搜出几件证据,乃是北京打来的电报,中有“梁山盗魁,到处横行”,又有“毁宋酬勋”等字样,明明是教他暗杀宋教仁的隐语,追本穷源,那时国务总理的赵秉钧,又是袁总统的心腹,袁总统又是国民党的第一劲敌,因此国民党人众口一辞,都说这件事一定是袁总统主使。

  一天他们在张园为宋先生开追悼会,席棚中所挂的挽联不下千余幅,倒有一大半是痛骂总统之作。就是登台演说之人,也带着几分骂意。这天所开的会,那里算得追悼会,简直算得是大骂会。国民党人以为凶手既获,不难水落石出,如其查出果由总统主使,任他位居极峰,也不怕他不受法律裁判。故在南市海运局组织了一个特别法庭,专办此案。那时还闹了一桩小小笑话,据说有一位翻译先生,在审问武士英时候,被武士英眼睛一瞪,吓得他回家发寒发热,几乎害了一场大病,可见得凶手的眼光利害了。不意审理案情,还没有头绪,那凶手武士英,忽然服毒身亡,显见得是杀之灭口,此中大有人在。因此党人气愤不平,纷纷开会集议,决定二次革命,推翻袁总统,为宋先生报仇。其实却是大误,因宋先生在日的政见,并不以用武为然,因黩武穷兵,大伤元气,若非万不得已,决不肯滥用武力,自残同种。然而他们轻举妄动,也有几层缘故。一则因党中激烈分子居多,宋先生不死尚可以和平主义,善为劝导。宋先生一死,他们个个都是干柴遇着烈火,自然一发不可收拾。二则不免应了一句俗语,所谓初出猫儿胜似虎,他们自己还不知自己有多大力量,初次革命,北伐未成,便讲了和。他们都拳脚痒痒的,仿佛打仗是件乐事,趁此机会,又想及时行乐,显一显他们的好身手。三则在那时国民党人还有几个掌着兵权,他们有恃无恐,还有一班怀着权利思想的,因初次革命,没攫得重要位置,掠着大批钱财,都想借二次革命,遂他们捷足先登的计划,故又纷纷活动,招兵买马,各成一军,什么讨袁军咧,北伐队咧,五光十色,也不知有多少名目。岂知他们此举,正落在主使暗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