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几天只知制造局中只有北兵五百余名,但交战时候,竟好似有千军万马一般,炮火非常猛烈,他们暗中摸索,自相残杀,因此死伤逃散的更多。总计昨夜派出五千人,回来不及一千。惟有刘字军未失一人,而且还在西门外打了一阵胜仗,将北兵大队驱回,枪毙敌人无数。使仁心知他打的是自己人,但也不便说破。进了司令部,见一班科员,往日趾高气扬,今天都是愁眉不展,见面各无一语。晰子、运同两个调查员,正并立在屋角里切切私议,见了使仁,慌忙对他招招手,问他夜来战况。使仁大略说了一遍,不过他并没说出自己临阵脱逃这段故事,却套败兵的口吻,自言我军如何奋勇攻击,敌兵如何猛烈抵抗,将次攻进局门,被兵船上连开两炮,以致败退等情,口讲手划,历历如绘。晰子等都听得舌挢不下,旁边有几个别的科员,未曾听清,又把使仁叫去盘问。晰子悄向运同道:“老卫,你看这件事怎么得了。我原晓得南兵不中用,果然昨儿一仗就败了,看来这小小制造局,一定攻不下的。我们两个,还得早些儿预备一个退步才好。”

  运同笑道:“你放心罢,制造局中大不了只有五百个北兵,昨夜我军派出五千人,以十敌一,虽然攻他不下,适才我听得总司令说,今夜决调全军攻击西局门,另抽五百人抄望道桥攻东门,叫做声东击西之法,以分里面兵力。听说我军共有二三万,差不多用五十人,去打一人,难道还怕不成功吗!不过今夜这场打,一定比昨夜更为凶猛,昨夜城里城外,不是有许多房屋人口被流弹轰坏的么!今夜我们城内万不能住,必须将眷属赶紧迁往租界旅馆中,或是亲戚家暂时耽搁。适才我出来的时候,天才发白,已见许多人家预备搬场,现在想必搬的人更多了。事不宜迟,迟了恐雇不到车辆。这件事倒是你我极要紧的事,至于大局如何,暂时可以不问,必须先顾全了自家性命才好,你道是不是?”

  晰子敛眉道:“搬场我也有此意,不过你我费了千辛万苦,弄来的地皮,造了新房子,还没住过一天,就给他炮火轰毁,教我如何舍得?”运同道:“那也没法,究竟轰毁不轰毁,也不是一定的。况且性命和房子比较,到底性命的价钱贵些,我劝你快快打定主意,早些搬罢。横竖这里开了战,也用不着调查什么鸟事,我可马上就要走了。你不走我也要失陪咧。”晰子叹了一口气道:“走咧走咧!”

  不表二人回去搬家。再说使仁正与一班科员讲得高兴,寿伯进来,见了他问道:“宋连长,贵部昨夜折了多少人?”使仁答道:“昨儿我们派在前锋,因军火完了,由后队接替。最猛一仗,并未参与,所以只折得四五名兵士。”寿伯点头道:“很好。今儿你们军火必须带足,少停我开单给你往军械处,比昨夜多领一倍子弹。因今夜总司令决调全军进攻,不得手誓不退兵。昨夜因各营连队而进,被敌兵探海灯照见,容易开炮轰击。今夜改变战法,分数十小队前进,使敌兵无从开炮。好在你们昨夜路径已熟,今夜不必会齐大队,到半夜子正,自向原路进攻便了。”

  使仁领命,又往军械处取得子弹,车回本部分发众兵,告诉他们,今夜还须进攻。众兵听了者不愿意,有个最倔强的说:“他们总司令部,只晓得张空口说白话,怎样尽力进攻,不破不休,他们自己坐在高楼大屋中,知道什么,我们却要拚性命前去打仗,究竟枪炮的弹子是钢的,况在火药中烧得鲜红,人的身体是皮肉做的,那能和鲜红的钢铁相斗,就使被我们攻了进去,我们当兵的出生入死,依旧是一个小兵,他们坐在家中开开口的朋友,便可以升官发财。我们谁不是爹娘十月怀胎生的,犯不着丢了性命替别人博荣华富贵呢。”

  使仁听了,深恐他们一倡百和,扰乱军心,也不做声,在腰内拔出手枪,指着那人心口,砰的一声响,那人应声倒地,手足略略敲了几颤,顿时一动也不动了。众兵大惊失色。使仁自己心头也突突跳个不住,大声对一班兵士道:“你们听着,大凡当兵的,都要服从长官命令,方能上下一心,所向无敌。倘若各人存了一条意见,先把权利之念放在前头,还成什么军队。他们北军只有五百人,昨晚竟能战退我们五千余人,也因他们同心协力,我军军心不固之故。这人口出妄言,不听指挥,挥军法应该处死,你们大家以后务必听从军长的命令,如有违犯,请看这人的样。”说时声色俱厉,众兵都不敢做声。使仁教人把尸身拖往外间空地上,等红十字会前来掩埋,自己一个人盘算,北兵炮火这般猛烈,倘走昨夜的原路,想必大兵也走这条路,敌兵最注意的也是这条路,那只探海灯,便是敌兵的眼目。倘走这条路上,一定逃不过探海灯光,那时料必仍与昨夜一般,手还没动,就被他们一阵大炮,打得昏天黑地。适才司令部命我分队进兵,我不如抄他们不注意的荒田中小路前进,或能转到敌兵背后,杀他一个措手不及。若能夺得制造局,此功不小

  主意既定,就在炕塌上和衣而睡,预备到晚间精神充足了,建立奇功。不意他在里面睡的时候,他手下一班兵士,却在佛殿左右纷纷议论,因被使仁打死的这个兵士,在未投军的时候,是他们同辈中一个领袖。他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