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句话,数十人没一个敢不依他的。他平时做惯了头儿脑儿,故在使仁面前,一时忘其所以,露出本来面目,被使仁一手枪打死。他这班伙伴,未免心不甘服,当面虽未做声,背后相互议论,说他自称司令,打仗时比别人逃得更快,我们大哥适才一片话,并没讲错。就算挺撞了他,也罪不致死。况且我们昨夜,谁不是挨了整夜的辛苦,到今朝还要给这个好模样我们看。我们投军,原为着要吃碗现成饭,谁晓得国家不国家,他既杀了我们大哥,我们今夜非得替大哥报仇雪恨不可。

  外间兵士含毒欲发,里面使仁睡兴正浓。他梦中还率兵抄小路袭击敌军后路,枪声一起,敌兵胆落魂销,大军乘虚攻入,由他奋勇当先,斩关劈锁,长驱入局,手执大旗,登高一呼,四面皆应。不期脑后飞来一颗流弹,恰在他当头一击。啊呀一声醒来,始知做了一场大梦。看天色已近黄昏,即命人做饭果腹,预备出发。这夜本定十二点钟开始攻击,不道九点多钟,已闻西南方枪炮之声杂作。使仁知道今天分队进攻,大约有几个小队性急先进,被局中瞥见,所以开炮拒敌。自己今夜走小路,比大道略远,理应早些出发。遂令众兵整队出庙,一路上开正步出了西门。见刘字军又在道旁排列,使仁等想起早上这件事,都不免望而生畏。这班刘字军晓得他们是上阵去的,却很恭敬,举枪为礼。

  使仁命众兵开步快走,疾行过了斜桥,下令散开队伍,只拣小路各制造局方面进发。斜桥以西,虽有几条小路,但都是田道。使仁等也不管践踏田中菜蔬,得路便走。遇着小河跳不过的,爬过走,瞎走了一阵,渐近战地,头顶上时有流弹飞过。使仁高叫众兵士留心,话犹未毕,一个落地开花,在离他们数丈前面的田中炸裂,红光四射,接着背后轰天一声响,又是一个开花弹。使仁吓得魂不附体,大叫你们快些伏在地下,提防开花弹又要来了。他自己本走在最后,号令一出,前面这班兵士,没一个肯听他说话伏地避弹的,反不约而同,一齐回转身来,各把枪口拟着使仁,齐声道:“你身为司令,这般贪生怕死,还有甚面目教人服从你的命令。适才你屈杀我们大哥,我们现在替大哥报仇,先杀了你,再去杀敌。”说罢,数十枝枪一时并发,可怜使仁口也没开,被他们一阵乱枪,打得七穿八孔,登时倒地身死。众兵见大仇已报,各把枪枝抛弃,脱去号衣,分头逃散。这一枝兵,就此无形消灭。

  还有别路民军,虽然人数众多,无如昨夜一战,士气已夺,他们以为北军都是三头六臂,放出来的枪弹,皆有眼珠,所以自家人马,虽然十倍于他,仍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。今番出队,没一个不提心吊胆,怕在前头。而且这班南兵,又有一大半是新招的当地穷民苦力居多,不但没临过大敌,更有一班人都有妻子家室,白天闻得晚间便要上阵,知道凶多吉少,儿啼女哭,死别生离,先把一颗心弄得又酸又碎,仿佛阎罗王已下了请帖,一座制造局便是枉死城,走一步路,便去死近一步,一路上还有什么军歌慷慨,军乐洋洋,只有短叹长吁,垂头丧气,都想得一个空儿,乘队官不留意的时候,弃了军装,逃之夭夭。便是祖宗的阴功积德,故而数万人未及战地,已逃去十成之二。试想军心士气,如此不振,虽有十万之众,亦何济于事。北军今夜设备更密,铁路两旁,都架有机关枪炮。民军前锋,也不似昨夜那般大意。用沙囊掩护相持多时。后来北军见南兵愈来愈多,知难久敌,且战且退,复回防御战濠之内。民军蛇行进逼,将及濠沟,被北军机关枪射击,不能前进。后队民军,拖来几尊大炮,向局内开放,有一颗开花弹,在北军战濠内炸裂,机关枪略一松懈,民军奋勇冲锋,抢过战濠,北军纷纷败退。

  这时候浦江中自号中立的兵船,见北军失利,忙即瞄准南兵,连开数炮,南兵退走不失,自相践踏。北军炮队,也竭力轰击。民军转胜为败,死亡逃散,一半有余,那班刘字军,初闻民军得手,也拔队前进。不意走到半路上,被败兵一冲,又被开花炮一阵打,打得他们魂胆俱销,回头拚命奔逃。这一逃直逃到十六铺外滩,被法界守兵截阻方住,检点人数,已失去不少。自此一班人始知刘字军虚有其表。总司令部连得败耗,那班办事员都焦急非常。晰子、运同两位调查员,将眷属迁往租界之后,因满腔心事,夜不能眠,相约到楼外楼看战。见西南方红光烛天,以为南兵一定得手,私相庆幸。次日天还未明,急急奔往司令部道贺。因他们是调查员,倘若去得迟了,未免被人议论他们消息不灵,将来论功行赏,恐轮他们不着,故而加早前去。岂知仍然大失所望,总司令愁容满面。晰子等也后悔无及,深悔不安分守己,做一个中立派。看情形南军失败,可以十拿九稳。自己附从他们,名字已落在花名册上。将来按名拿办,乱党二字,自然无可推卸。但自己如其真有革命思想,倒也罢了,无如他二人的本意,不过趋炎附势,争荣夺利,世间类似他两人的很多。偏偏他两人无缘无故,弄了一个杀头的罪名,如何情愿。因此晰子想起平时素号深谋远虑,恰在这一层上失了把握,欲免杀身之祸,除非隐姓埋名,逃往别处。像司令部这班人,原是逃亡惯的,看事情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