头金荆幸他朋友多,这边借借,那边凑凑,居然又被他挨过多时。其奈朋友有限,花费无穷,渐至百孔千疮,一屁股都是债。朋友处一而再再而三,势难第四次开口借贷,欠了下处钱,也没法应付。美士急中生智,便哄他相与那个女人说:“我本是上海有钱人家的儿子,因父母强要我娶一个不齐整的女子,我心中不愿意,一怒就跑到东洋来,幸得和你相识,千里姻缘,也是前生注定。现在家中已有信来催我回去,允许我自己做主,爱那个便娶那个,我和你爱情也不为保所以我想带你回到中国去文明结婚,成其夫妇,不知你意下如何?”

  妇人听了,觉得甜蜜的十分有趣,当下一口应允。美士又说:“我此来带钱不多,用到现在,业已罄尽,若写信回家去汇,不免又要耽搁一两个月,岂不误了我二人的佳期。如不等家中汇来,奈这里欠的房饭费,和回去船票之资,都无处设法,如何是好?”那妇人听说,想了一想道:“船票钱果然是少不得的。房饭费还在其次。我历年积下的薪工钱,大约可以够我二人往中国趁二等舱的船费了。”美士道:“房饭费呢?”那妇人道:“房饭费由他去就是。”美士笑道:“不给房饭费,房主人如何肯放我们出门呢?”那妇人低声道:“我看你带的行李,也值不了多少钱,何不丢在这里,光身出去,假说和朋友出门游玩,一两天就可回来,我先买张船票,在码头上候你一同上船,待房主人发觉时,你我已在大海中流了。”

  美士大喜,当夜又往朋友处借些衣服物件,在当铺中押了钱,准备大大撒他一泡烂屎,到轮船开班这天,那妇人先告假出去,美士如法泡制,辞了房主人,赶到轮船码头,那妇人已买了票老等着他。美士见她还带着许多大包小札,心中暗暗好笑,上船不多时,就开离码头,说也有趣,美士从上海到东洋时,是逃走出去的。这回从东洋到上海,也是逃走回来的。一去一来,脱不了一个逃字,可谓始终如一。今天船到上海,美士对那妇人说:“中国人规矩,新妇见翁姑,必须设席,请齐亲戚,一同见礼,否则礼为不恭。你我暂时未便回家,只可先借客栈住几时,慢慢的打发人通知家中,教我们预备好了,再行回去不迟。”

  那妇人信以为真,随他到这客栈里住下,恰巧当夜被阿珊查栈房遇见,盘问之下,美士未便将真情告诉他知道,只说到东洋因水土不服,一病至今,盘缠用尽,不得已重回上海,想换一个名字,仍旧做戏,求你老伯伯替我帮忙。阿珊摇头道:“你打算在大英地界做戏,虽然可以换名字,只怕认得你的人太多,仍旧不免危险。惟有华法两界或可去得,你若因暂时没有钱用的话,我这里有二十块钱,不妨借给你权时救急,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常”说罢在身畔摸出一个纸包,丢在美士面前。美士颇出意外,心中感激万分。阿珊又问他那夷婆是谁?美士一时回答不出,呆了一呆,方说是同船相识的,因省费起见,所以合借一个房间。阿珊已知就里,微微笑了一笑。美士忽然想起无双,问阿珊道:“老伯伯你这几天可曾见倪家姨太太?”

  阿珊道:“见虽见过,不过她是太太们,我等乃是下役,所以无事不便讲话。”美士道:“不知老伯伯可能替我通一个信给她,说我已回上海,住在这里,请她得便,打发一个娘姨到这里来,我有一句话说。”阿珊听说眉头皱了一皱,暗说你才得了性命,又想吃天鹅肉了。当时本欲不答应他,无如被他老伯伯长老伯伯短,叫得十分过意不去,只得说:“这句话我暂时未便答应你,且待见了姨太太,看能说不能说,再作道理便了。”美士闻言,当又叩头道谢。阿珊走后,妇人问美士刚才那人是谁?你为何见了他只管磕头?美士笑道:“他乃是我父亲的朋友,分属长辈,我中国古称礼仪之邦,小辈见了尊长,无论什么地方,必须磕头为礼。因你还没认得他,不然也须对他叩头呢!”妇人又问:“这长辈来此则甚?”美士道:“他奉着我父之命,来此探望我们,好择日预备回去。”那妇人点了点头,又指着阿珊给他的那个纸包说:“这是什么东西。”美士道:“这是长辈给我的叩头钱。”说着打开纸包数了一数道:“恰正二十块,足够我们十天用度呢。”妇人听说,就抱怨美士道:“你方才为何不招呼我也给这长辈磕几个头,岂不可以多得二十块钱呢。”

  不表里边二人讲话。再说阿珊出了客栈,自己颇觉好笑,暗想我阿珊生平,只讲究赚别人的钱,不意今儿糊里糊涂,被那厮叩了几个头,倒贴出二十块钱腰包不算,还要替他往来通信,真教我自己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。当夜并未往无双处报信,到第二天早上,自己先打听俊人昨晚宿在卡德路公馆,才放胆到爱尔近路倪公馆,说有事须回倪老爷。娘姨回说:“老爷不在这里。”阿珊道:“老爷既不在此,就和姨太太说,也一样的。”娘姨道:“姨太太还睡着呢,你请坐一会,让我去看看。”一面奔到楼上,唤醒无双说:“包打听阿珊有事要回老爷,我告诉他老爷不在家,他说对奶奶讲也一样的,现还坐在楼下,还是叫他停一会来呢怎样?”无双伸了一伸懒腰道:“阿珊什么事,清早就来,你唤他上楼来说罢。”娘姨领命,将阿珊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