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楼上,站在床前。无双眼皮半开半掩的说:“阿珊你找老爷甚么事?他昨夜没住在这里,你莫非已到那边去过,那边教你到此地来找他的吗?”阿珊道:“那边公馆,我还没有去过。这件事我只消对奶奶说够了,我今儿特为着奶奶从前那个兄弟的事前来的。”

  无双闻言,猛吃一惊,疾忙抬身坐起,举目见娘姨还在旁边,便说:“娘姨,你下去看看楼下水炖开了没有,我要喝盅热茶。”娘姨应声下楼。阿珊便把美士回申,现住在旅馆,托我带信请奶奶打发一个娘姨前去说话等语,一一告知。无双听了,不胜诧异。暗想美士自那年动身之后,并未给我消息。也没托人带信告诉我在东洋作什么事,读什么书,我倒很为牵挂,恐他身子或有不快,不知他为何忽然回转上海。又不知怎的左不托右不托,偏偏托那阿珊带信,真令人不可思议。正欲问他从何得见美士,不意那娘姨已端着茶上楼来了。阿珊告辞出去,无双也不能再睡,披衣起身。娘姨说:“奶奶为何今儿上半天就起来,莫非有事要出去吗?梳头的因平日奶奶常在两点半钟起身,须待三点过后才来,这时候还没人替你梳头呢。”

  无双道:“横竖认得她家里,何不去唤她一声。”娘姨道:“我出去了,只恐没人服侍奶奶起身。”无双道:“那不妨事,我还得在被窝中坐一会,你快些坐黄包车前去,唤她到这里来便了。”娘姨答应去后,无双坐在床上自想,从前美士走的时候,我教梳头娘姨送东西给他,曾教他不时写信给我,以免牵挂,并嘱咐他如恐这里通信不便,不妨由梳头娘姨转交,记得当时还写了一张字条儿开明梳头娘姨的住址给他,何以他一去至今,消息全无。就使有病,也不致手足不能转动,连信都不会写,可见他有事有人,无事无人,身子离了上海,已不把我放在心上。到了东洋,不知怎样的混闹,所以连信都没工夫写了。况他既知梳头娘姨的住址,现在回转上海,就该投她那里托她通知于我,岂不略为秘密,偏偏托那包打听带信,这种人有钱交接他才认得你,没了钱就认你不得,说不定将来还被老爷得甚风声,如此冒昧,岂非自己破坏自己的大事。看来或因从前他得了我的钱,已不预备和我再见,故把我给他的地址随手抛弃。如今回转上海,大约因钱不够用,忽又想起我来。无如地址业已抛弃,无处找那娘姨,不得已而求其次。想那包打听是我家老爷的手下,或能和我说话,因此不顾利害,到茶会上托他带信。居心如此,令人可恨。况我昔日为着他不知受了多少苦处,本来这班做新戏的,有甚良心,在当时捉破了机关,就该和他割绝。皆因那时两下子正搅得火一般热,不免难舍难割,所以贴他盘缠,令他逃往东洋,现在相隔既久,情思渐冷,加以他种种忘恩负义的行为,更教我把他的品格看一个穿透。从此以后,任他怎样花言巧语,我也决不再上他的当了。不过他现在既来找我,我不可置之不理,怕他当我也是没良心的妇女。不如教梳头娘姨往旅馆中探他一探,如果情有可原,我何妨再贴他些钱,始终成全了他。倘若有半点虚伪情形,休想得我一文好处。主意既定,自己穿衣起身,唤小丫头泡水洗罢面,梳头娘姨也应召来了,见了无双,笑说:“奶奶因何今儿这般早起,盆汤弄王公馆奶奶小姐们正唤我梳头,被你这里一叫,我只可回脱那边,累我少赚了三角洋钱呢。”

  无双笑道:“这几个钱也值得放在口上,少停我贴还你就是。我唤你来,也不是要你梳头,却要你代我去探望一个人。”说时四面望了一望,见无别人,才说:“你可替我到某某旅馆第几号去看看,据说吴少爷现已回来,住在那边,你见了他,第一要看他举动是否可疑?有无别人同住?更须问问他在东洋以及路上的一切情形,务须问得仔细,不妨多问几回,如有前后不符之处,须要记着,回来告诉我,并须留意他第一句向你开口的话,是否讲的借钱,别话不妨丢开。倘他提起借钱,你可回他,奶奶没开着钱庄,哪里来许多闲钱贴汉。从前鸦片烟一块钱可买二钱以外,现在一块钱只买得八九分,所以奶奶连趸当剪土的钱,都花不起,只可零碎挑吸。劝他早些丢了这条妄念,并教他自己问问心,一去多时,和死别一般,不给我消息,现在他缺少钱用,又想到我这里了,问他对得住人对不住人。倘他不提起这句话,你也休得和他多言,回来告诉我再作道理。”

  那梳头娘姨,帮佣的人,最是心灵,善于迎合主人意旨,听无双话头不对,已知她心中恼恨美士,也就顺着她的口气道:“原来吴少爷已回到上海来了,他一去至今,连信都不写一封给奶奶,真是岂有此理,教我也很抱不平。你奶奶待他的好处,我出世以来,真没见过第二个女人待男人这样有情有义的,教我做了男子,遇着奶奶这般的妇女,不知要怎样的感激,粉身碎骨,还恐难报大德。遍遍吴少爷一点儿良心都没有,看他还有甚么面目向奶奶借钱。他要不讲这句话便罢,若讲起这句话来,我也得骂他一个头臭呢。”说着装作气愤愤的模样,走将出来,雇了部黄包车,径往旅馆中找寻美士。这时候差不多已有十点半钟光景,美士在昨夜却预备无双得信,立刻打发人来,故把那妇人托一个茶房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