容易今天招牌挂到身旁,岂肯轻易放过。若换个年纪老成些的,大不了看看仔细而已。偏偏这伙计年纪尚轻,血气未定,被那女的头发上一般香气吹得迷迷糊糊,不知怎的,忽然手脚不老成起来,轻轻将她辫梢拉了一下。那女的猛吃一惊,回头见是个面生男子,身穿黑布棉袍,不像是个上等人模样,不觉勃然大怒,骂声:“杀千刀的,拖我的辫子则甚?”这伙计听女的骂他,得意非凡,嘻开笑脸说道:“你的辫子放在我面前,自然我要拉了。”

  那女的越发怒道:“放你的屁!我的辫子,可是给你拉的?杀千刀,你敢放肆,大约是耳光发痒了。”说时迟,那时快,她一手虽提着水壶,那一只手本是空的,只把纤掌一挥,这伙计面上已着了五枝雪茄,虽不甚痛,但一班泡水的人,听他们第一句相骂时,早已眼光都射在这边,此时见他调戏妇女吃了耳光,一齐呵呵大笑。这伙计当着众人面前出此大丑,也不禁老羞成怒,破口和那女的对骂。那女的着实利害,又有他父亲烟纸店老板,也过来回护他女儿,幸亏这伙计仗有吴四的势力,两方面还可相抵。但一班泡水的人,都要聚瞧热闹,连水都忘却泡了。其时刚值吴四走来,见老虎灶中乱哄哄的闹成一片,不知为着何事,本欲挤进去看一明白,一眼看见自家一个娘姨,也提着水壶,杂在人丛中观看,恐被她瞥见,泄漏消息,因此不敢站脚,慌忙掩到对面弄内,见自家后门闭着,心想娘姨既在外面,此门谅不上闩,轻轻一推,果然是虚掩的,吴四闪身进内,蹑足走过灶间,见他奶奶的车夫,正蹲在小天井中自来水旁边淘米,听得脚步声音,只当是娘姨泡水回来了,所以头也不回,口中说:“娘姨你倒好的,泡水泡了许多工夫,楼上的要紧上戏馆,催你烧饭催了好几回咧。”

  吴四一语不发,车夫听她不开口,才回头一看是男东家,不觉大惊失色,说了句啊哟老爷回来了,当即站起身来,甩去了手碗上的米粒,往外就走。吴四知道他意欲上楼报信,即忙将他唤住,叱问你要到那里去?车夫战战兢兢答道:“我不到那里去。”吴四大怒,先赏他两个嘴巴说:“你快给我滚到后边去,不许到前面来。就以小天井为界,你若敢越界一步,仔细办你吃外国官司。”车夫那敢不依,捧着脸到后面去了。吴四更不停留,疾忙上了扶梯,暗想既到这里,那人已是瓮中之鳖,不怕他跳出我手掌之内,落得不慌不忙,放轻脚步上楼。走到房门口,揭起门帘一看,见他奶奶正同一个俊俏后生,面面相对的睡在烟榻上吹横箫。他房中这张烟榻,乃是靠墙横排的。如玉睡在里边,面对着房门,吴奶奶睡在外边,背向着房门。所以吴四看见如玉,如玉也见了吴四。如玉本不认得吴四,不过无端忽来了个面生男子,闯他房间,心中未免诧异,低声对吴奶奶说:“你看背后来的什么人?”

  吴奶奶一筒烟还未吸完,闻言吐出枪头,两手仍把着枪杆,别转头对房门口一看,刚和吴四打个照面。吴奶奶睡梦中也没料着他此时突然闯来,心中斗的一惊,两手猛然一松,烟枪失了把握,跌下来的一声,将灯罩打得粉碎。如玉见此情形,也吃惊非小,慌忙起身站立在地。吴四含笑进房,随手带上房门,把锁孔中插的钥匙锁上,收了钥匙,笑容满面的对烟榻上一看,啧啧道:“可惜可惜,好好一只广罩打碎了,这个罩不是我化了一块大洋托轮船上朋友到广东去带来的么?上海地方就化十块钱也买不到呢。”又对如玉道:“请坐呢,你是客,我是主,客人站着,教主人怎好意思。”又对吴奶奶道:“你烟吸过了瘾没有?为何面色这般惨白?啊哟,今儿天气还不十分热,你额角上哪里来的许多汗呢?”说时又对如玉脸上看了一看道:“咦,你怎么头上也有汗的?莫非这房间内的热度太高了。”

  吴奶奶和如玉二人都吓得不敢开口。吴四谈笑自若,对着如玉说:“别人初次见面,免不得都要请教尊姓大名,有许多客套,今儿我们俩虽然也是初次见面,倒可免却这些浮文,谅你若不知我的名姓,也不致到舍间来了。我却一见了你,就知道你是月仙戏馆唱花旦的君如玉。不瞒你说,我生平着实倾倒你做的戏,好身段,好扮相,外加一条好喉咙。我看中国花旦之中,除却梅兰芳就可算着你了。难得你不嫌我家房屋卑陋,亲自光降,我实在欢迎之至。你不是打从四月初三那一天起,每天到此,有半年多了吗?哈哈,你们当我糊涂,却是你们的糊涂。你来来去去,我那一次不知道。可惜你们不明白我的意思,回回掩掩藏藏,躲避一时耳目。我又因心中爱你,不忍惊动你,以致捺到现在。”说时又对吴奶奶摇摇头说:“好奶奶,你为什么也不晓得我的脾气?竟同他一般见识,这就是你的不是了。”

  吴奶奶见他的话似真非真,似假非假,很不明白他的意思,只是呆呆发愣。如玉见吴四两眼凶光外射,心知他笑里藏刀,必无好意,心跳不已。两个人仍闭口无言,只有吴四一人开口,指着烟榻对如玉道:“你坐下罢,还客气什么!你又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,难道还怕陌生不成?哈哈,你还这般模样,我倒想起一出戏来了。那拾玉镯里的玉姣,不是也羞人答答的吗!怪道你能享大名,原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