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步也不脱戏情。到了这里,还带几分戏气,令人佩服之至。不过你天天到我家来,究竟存着什么目的?譬如撒网的志在得鱼,伐木的志在得薪,你们天天登台做戏,志在金钱。但我家既非大海,又非高山,也不是戏馆,却要劳你的玉步,天天奔来奔去,做什么呢?倘你心中要什么,尽可以对我说。因我着实欢喜你,凡是你所要的东西,我决不肯违你之意。一来我自己说不过,二来怕天下人都要吐骂我。你放大了胆老实说罢。”

  如玉仍不敢做声。吴四呵呵一阵狞笑道:“奇哉奇哉!我看你在戏台上伶牙俐齿,能言巧辩,为甚么一到台下,连舌头都变钝了。”说罢,转身对吴奶奶道:“他不肯开口,我只好和你谈谈咧。你随我到现在,大约也有十年多了,不过家穷些儿,别的我自己以为还算待你不差。但穷虽穷,穿吃两项,我可没敢扣克你。人生在世,最要紧的是衣食住三样。我们历来所借公馆,都是你自己看中意的,器具也是你自己所买,谅无什么不合意处。照此看来,衣食住三大件,都未有亏缺,就是你在三件以外,特加增加的鸦片烟一大件,我也没教你戒去。其余的坐马车吃大菜看夜戏一切附带小件,我都没有牙硼说半不字。这样那里还有待你不到之处?我可不能知道,只有你自己肚里明白。不过还有一桩,我也有点儿觉得,就是我天天不能到此陪你,或者你心中不十分满意。但我不是没有家的,彼此不能两全。满意了这一边,那一边也要不满意的。你是聪明人,大约早已想到这个,用不着我多说的了。况且你从前跟我的时候,我也曾同你提起这句话,你不是亲口答应我,不要我天天陪伴的吗?就这十年以来,也没听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话。为甚近来忽然变了宗旨,若你觉得独居冷静,无妨告诉我,多雇几个娘姨使女相伴,大不了多化几个钱开销罢了。你不该随意招个戏子来家,可知人家人比不得做生意的娼妓,娼妓尚且不敢明目张胆的姘识戏子,你竟公然招他来家。你这一来不打紧,却教我做丈夫的置身何地?这个你未免对我不住罢。”说到这里,声色渐厉。吴奶奶俯首无辞。

  吴四又回头对如玉说:“你们这班唱戏的,诱惑良家妇女,伤风败俗,罪不容诛。我若要办你,老实说,当年高彩云,近日李春来,造化他们都没落在我吴某手中。要是我经手的,管教他活的进去,死的出来,方显我姓吴的手段。”说时顿了一顿,如玉惊得面如土色。吴四看看他奶奶,叹了口气道:“都为的怕你出乖露丑,自己存心顾全颜面,所以假作痴聋,捺到现在,无奈外间早已人人知道你们俩的事,我若再不出下子场,岂不被人背地里笑骂死了。但近来学堂中的新法说话,有什么夫妇间第一要讲爱情。不过爱情必须专走一路,倘若先爱这个,又爱那个,这样第一人已无爱情可言。虽为夫妇,也无夫妇的趣味。若使强迫着和第二人脱离关系,非但不能回复爱情,只恐还要多生恶感。所以强迫爱情,为新法所不许。不过我们中国官法上却很有这个力量,至于老法迷信说话,又有男女间都有缘分,随缘而聚,缘尽则散,这句话我很赞成。故而无论你爱那一个,都是你的缘分,我也不来怪你。”说到这里,又转身指着如玉说:“不过你这人我却很饶你不得。古来娼优隶卒,都是下流之人,你自己不想想自己身份,竟敢作此无耻勾当,论理极少得办你十年二十年外国牢监,方泄我心头之恨。无如事已至此,要是办了你,你不过拚着一副贱骨头去挨受,我却留了个终身话柄。因此造化你,不将你送官。可知我不办你,不是为了顾全你,实为顾全自己。但你休想就此了结,必得给我一句话才行。”

  如玉闻言,暗道不好,他大约想敲我竹杠了。常听得有班做老爷的,惯把太太作饵,诱人家上钩,他自己再出来,摆足官场架子,强敲硬诈,教人怕他势力,不敢不从,所以官场的活络门闩,更比流氓利害。现在他狮子还没有开口,不知打算敲我多少,一时没话回答。吴四见他老不开口,哧的笑了一声道:“你没话么?我倒有句话在这里,你听了一定很赞成的。常言好人做到底,送佛送到西天。我今番索兴成全了你们两个,想你二人现在的爱情很好。俗语说:君子不夺人所好。既然你们俩如此恩爱,我也落得做个君子。但有一件,你可知我这位太太,她是爱吸烟的,又爱坐马车,吃大菜,看夜戏,诸般玩耍,每一个月须要四五百块钱开消。这笔钱本来是我出的。但有了你,一切权利义务,都应由你承袭。你若能答应和我一般供给她,我就让你便了。”如玉听了,仍不知所答。倒是吴奶奶从旁听出了意思,对吴四说:“你可是不要我了吗?”

  吴四微微一笑。吴奶奶好不动怒,不过怒中还夹着一半欢喜,当下愤愤的对吴四道:“好好,我从你十余年,你今儿将我让给别人么,也罢,这是你自己说的,你教我跟他,我就跟他,言出你口,日后你休得说我没有情义。”吴四不答。如玉此时方明白吴四说的都是真话,并不是活络门闩,敲他竹杠,不由的喜出望外,慌忙双膝跪下,口称吴老爷,委实是我该死。蒙老爷这般宽宏大度,不将我治罪,我如玉至死不忘大德。说罢连连叩头。吴四说:“你别做叩头虫了。我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