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泪也流了,万万不能再为停留,比古之父召无诺、君命召不俟驾更为忙迫,马上丢下霞仙,一溜烟溜到乔先生处吸烟去了。霞仙一个人更觉气恼,强挣起来,教人梳了头,打算出去到那里看看戏,散散闷。恰巧她一个要好姊妹,张家二小姐,名唤兰的,前来望她。兰也是新嫁,丈夫是做律师翻译的,颇有名望。出嫁之后,已多时未曾往来,今天专诚前来拜年,彼此见面之下,兰惊问:“姊姊莫非有甚不舒服么?为何面色这般难看。”霞仙摇摇头说:“并没什么不舒服。”

  兰道:“如此大约你今年手气不佳,新年里玩玩输了钱咧,所以心中不快活。”霞仙叹了一口气。兰便劝她道:“输赢乃赌钱之常事,何足挂怀。我今年手气也很不好,年初一和家里人赶老羊,就输了二千文。后来在隔壁邻舍家叉麻雀,又输了五元八角。昨天少爷教我打扑克,我还没敢同别人来司,已输了七块多钱。今天还只年初五,我总共倒有二十来块钱出了门咧。”霞仙道:“我今年只赌过一场,倒没有输钱,还赢了二百多些,你休胡猜乱道,触我的霉头。”兰惊道:“一场就赢二百多些么?你好运气,不知在什么地方赌的?我倒要去看看。从前我常听人说大赌场,不过找来找去,找不着这一处地方,多谢你好姊姊,请你带我去看看,说不定我在小的地方手气不佳,到了大地方,手气就会翻转来,也像你一般,赢他二百块钱,回去省些儿,也够一年零用了,免得问我家这位少爷要十块八块钱,有时还不免受他闲言闲语。这是你我要好姊妹,告诉你的话,你千万不可讲给别人听呢。”

  霞仙晓得兰是小户人家出身,丈夫也不是有家私的,进款微薄,故此并不笑她。只说:“他们赌钱,也不是指定在一处地方的。今天这家,明天那家,都是先一夜说定,也不下帖相邀。我已有两天未去,故而今夜她们究在那一家赌,连我都没知道呢。”兰听说,很为失望道:“如此,我今天仍旧没有福气。”霞仙笑道:“你好拿得稳,赌钱也不是一定包赢的,须得先拿出自己的钱去,然后可以博别人的钱来。你既然这般爱赌,横竖找寻她们,并不烦难。因她们上场都要后半夜,前半夜没事,必在月仙舞台看戏,一找就着。找着他们,就不难知道赌钱的所在。少停,你在这里用了晚膳,你我一同前去便了。”兰大喜,连称:“好姊姊。”霞仙笑着,拍她的肩膀道:“看来赌神菩萨,又要收徒弟咧。”

  有了兰,霞仙和她说说笑笑,倒把愁闷消却一半。故此也不再打算出去,在家陪兰用过晚饭,兰擦了嘴,就急于要往戏馆。霞仙说:“时候早得很,她们到戏馆,不过站一站脚,便于聚齐人马,并不是为着看戏而去,故都到得很迟,你我再坐一会去,尽赶得及了。” 兰勉强坐下,心思早已飞入赌场,仿佛雪白的洋钱,一块块自别人腰包中跳入她的袋内,心中好不适意。只愁洋钱赢的太多,自己用他不完。藏着呢,又恐被少爷寻着了,究问来历,自己回答不出,倒是一桩极难的题目。心中转着念头,竟然出了神,呆呆不动。那边霞仙装扮定当,便叫兰,我们可以走了,兰竟不曾听得。霞仙将她推了一推,方才醒觉说:“做什么呢?”霞仙笑问:“你转什么念头?转得呆了。”兰笑了一笑道:“没有什么念头,我们走罢。”

  两人一同下楼,马车早已配好。兰坐上去,倒不急于要往戏馆,说:“我们先兜两个圈了,再去看戏罢。霞仙晓得兰的脾气,不论坐马车坐汽车,欢喜兜圈子的,故也并不拗她之意,命马夫忽了两个圈子,再往月仙舞台。那时戏馆中早已客满,迟来看客,都不免败兴而回。霞仙幸有熟识的案目,接引她们进内,连说:“对不住,大小姐,现在新年里生意太好了,前排还是旧年定下的,只好请大小姐后排坐咧。”霞仙因要找人,故对案目说:“一定要坐前排。” 案目因她是老主顾,不敢不答应,但虽然答应了,座位还不知在那里,见一间包厢中还有两三个空座,即忙过去商量,说有两个女客借光,可以排一排么?那边回说:“我们这里还有人不呢。”换一处也是一般回答,案目急得搔头摸耳,没法可想。兰对霞仙说:“看光景前面排不下了,我们就在后排坐坐罢。迟不看戏,原是我们自己不好,现在没了座位,硬逼那案目教他做难人,何苦呢!”霞仙道:“你别多说,一定要他排的。”

  案目正在着急,忽然第一排末包厢近一间包厢中,有个女客立起来,把一只金刚钻耀人眼目的手,向他们招展,叫他们过去。霞仙见是叶姨太太,喜道:“好了好了,他们在那边了。” 案目也如释重负,陪她们过去。霞仙见这包厢中七太太、王二小姐等都在,隔壁还有牛皮糖等一班人,虽然座位已满,幸都是女客,身子瘦小,排一排两个人尽挨得下。兰见左右这班人,都有亮晶晶的金刚钻,自己戴的不过是些珠翠,又都是老式的,钝而无光,相形之下,未免见绌,一时颇为局促。幸众人尚和她初次相见,不大理会她。而且这班人虽然名为看戏,其实连戏单都不曾寓目,只是借戏馆包厢,大开谈话会,自始至终,讲些都是前几天赌钱的成绩。周七太太说:“我第一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