仙道:“他一口答应,不过还要外加四块钱开刀费,这笔钱由我担承的。他当场取一张黄纸,剪了个纸人儿,贴在壁上,说是贼的替身,又鬼画符的画了一道符,念几句咒,说已将那贼的魂灵,拘到纸人儿身上。当下拿一把小刀,在纸上儿眼上刺了个窟窿,又在面上,划了个贼字。起初未见变动,后来他含一口清水,对准纸人儿一喷,说也奇怪,那纸人儿有窟窿的一眼,居然流下泪来,还有面上也隐隐现出一个贼字血痕。我们都希奇得很。因那圆光的离纸人儿有四五尺远,手也不曾动过,未必见得掉了什么枪花。若说清水中下的颜色,因何一口喷出去,单有那刀伤的两处有血呢?我还是第一次看圆光,实在有趣得很,你为甚不早些回来看看?”

  世芳听了,也觉奇怪。摸摸自己脸上眼上,并没受伤。暗说:“这是什么缘故?看来乔先生替我面上猪血涂得甚厚,圆光的刀钝,只能伤我外层,伤不着我里面皮肤,流的也是猪血。幸亏我未雨绸缪,不然岂不大扫面光。当下敷衍了霞仙几句,脱衣上床安睡。被窝中霞仙本已窝得很暖,世芳半夜三更,自外间回来,手脚都冰的冰冷,一上床霞仙连道阿呀,身子直向里床退缩不迭。世芳足闻了一天鸦片臭,此时到了床上,方得消受那软玉温香的滋味,自然情不自禁,欲和霞仙行一个外国的接吻礼。他没想到自己脸上,是被西北风吹了一阵,但那股血腥气还没退尽,此时仿佛送到霞仙鼻孔边,教她闻臭的一般。霞仙一阵恶心,几乎作呕,慌忙推开世芳说:“你面上什么腥气?”

  世芳冷不妨她提到这一句话,顿时满脸绯红,又和适才涂着猪血相仿,一时没话可以回答。在他床横头,一张梳妆台上,本有一盏过夜电灯,灯光明亮,霞仙讲了多时话,也比不得睡眼朦胧时候,面面相对,看得异常真切,见世芳面色有异,心中大为疑惑。此时世芳若能推头,总会中揩面手巾不干净,或说用臭肥皂洗的脸,倒也未尝不可。将霞仙的疑团打破,可怜他做贼心虚,自以为被霞仙看出做贼的痕迹,一味的哑口无言,浑身发战,不由霞仙疑心更甚。可巧他刚才讲罢圆光的事,心思还有点儿带在圆光上,一疑就疑到这上头去。她想圆光的说洋钱是男贼所窃,房间中确没别的男人可以进来,姑爷却是往来无碍的。论他身价自然不致作贼,不过他举动颇令人可疑,坐不正,立不稳,或者是近来一班少爷们自幼娇养成的惯态。但他每日出去,必待夜静更深回家,不论风雨下雪,天天必得出去一趟,问他说话,尽用游辞对答。他虽常推在总会中叉麻雀,我也明知他不是真话,未便驳他,只好姑妄听之。要知世间人心难测,情理上没有的,焉知事实上必无。况少爷作贼,也时常听得有人说起。因富家子弟,小时候父母爱他,任他随处取钱化用,尊长知道了,非但不肯责罚,反称赞乖儿子能干伶俐会使钱。到得长大,天然养成一双毛手毛脚,都是父母自误。姑爷乃是独子单生,父母钟爱自不消说,从前不疑心他,倒也罢了。现在疑到他,可越想越像。因失窃这天,他起身很早,就是那最犯嫌疑的。粗做娘姨进来,他已起来多时。隔夜我曾告诉他赢若干钱,难保他一时手头不便,趁没有看见,顺手牵羊的带了出去,害得我怨张怪李,胡闹多天。现在他面上血腥气,一定是圆光的法术,大约划破了他魂灵儿面皮,划不着他本身面皮,所以只有血腥气,面上不见伤痕。唉,这件事若被旁人知道了,教我还有甚面目见人。想到这里,心中好不难受。但还指望,万一姑爷没干这件事,是自己错疑心的那就好了。故犹强打精神,问世芳面上的血腥气,究竟何来?可怜世芳那里回答得出,只是含羞不语。正是:前天悔作亏心事,此日难遮满面羞。欲知后事,请阅下文。

  第六十回吞生烟计穷力竭放野火魄散魂飞

  霞仙见世芳情虚不答,愈显得自己所疑,并未有错。晓得再问下去,逼得他山穷水尽,从实招认了,更为没趣。不如彼此心照,留他一点余地。不过自己自幼好胜,做小姐的时候,就指望嫁一个封侯夫婿,不意千拣万拣,竟着拣这样的一个三只手姑爷,莫说被姊妹们知道了,要将我笑煞,就在最爱的母亲面前,也讲不出这句话。心中的苦处,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。妇女嫁了丈夫,一辈子荣华富贵,都靠着男子,定其终身。现在自己嫁的姑爷作了贼,那么此身还有什么希望。一念及此,气苦万分,背转身子,不睬世芳,整整的伤心了一夜。但世芳也没心思安睡,腹中怀着鬼胎,身子缩在外床,和老鼠见了猫一般,一动也不敢动。两个人都是一夜未睡,却也始终没一人开一开口,冷对冷冷到天明。霞仙身子本甚娇弱,怎禁得整夜工夫连气夹恼,还淌了许多眼泪,所以第二天就头疼发热,身子不舒服起来。世芳幸亏上一夜鸦片烟吸得很多,精神提得十二分足,一夜无眠,还不在意。见霞仙病了,明知是自己气坏她的,论理应该小心翼翼,在旁伺候,待她消了气再走。无如吸鸦片的人,已入黑籍,身子不能由他自己做主,须听黑籍主者调度。他心中虽欲在家服侍老婆,怎奈到了时候,黑籍主都命令下来,他肩膊也酸了,眼也倦了,腿也软了,头脑也疼了,胸腹也胀了,冷汗也淌了,鼻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