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赵三升补,现在据说多了数十万银子。虽然是他有本领赚来的钱,究竟是自己手中提拔的,况又是同胞姊弟,骨肉至亲,借他那里暂住几时未为不美。想定主意,便去投奔赵三。

  岂知赵三乃是个绝顶势利的人,初见他姊姊由荷生家出来,以为妓女从良,都是卷一票出来的,他姊姊也不知得了诸氏多少好处,故此竭诚招待,趋奉不迭,后来方知姊姊只出来一个人,连带进去的许多首饰物件,都给荷生干没了,不由他心肠冰冷,不但脸也变了,招呼也不起劲了,伺候也随随便便了。而且说话之间,常抱怨他姊姊太糊涂,怎么女人所有的东西,会给男的骗了去,你出来为甚不向他要?他若用强硬手段,你别怕他,做什么律师翻译,有我兄弟在此,何妨来找我设法。老实说,你若肯分一半东西给我做打官司本钱,我只消请一个脚路硬的律师,到新衙门告他,包你可以将一切东西,如数要了回来,不少半样。说了一次,又说二次。后为竟说之不已,似乎要叫他姊姊答应他,要出东西,和他平分一半,他便去请律师出头之意。试想宝玉是个抱消极主义的人,自然不去睬他。

  赵三见说她不动,益发冰也似的冷将起来。便是他两位姨太太,初时对宝玉姊姊长姊姊短的,此刻也一变做半冷不热的情状,教宝玉哪里忍耐得住,幸她旧日一班做手,还有吃生意饭的,晓得她出来了,都闻风前来找她。宝玉原预备重操旧业的,兼之她当初本是极时髦的先生,手头豪爽,这班做手,没一个不贪她,只得她答应一声,马上就有人掮洋钱,弄起场子。恰值宝玉在赵三家住得麻烦不堪,两面凑巧一定局,就此进常到底红倌人从良,嫖界的余名犹在,宝玉自己并未高兴去看客人,只着几个娘姨四处走走,自有从前一班花钱的老户头,前来报效。后来名气愈传愈广,生意又和当年不相上下。还有班想吃天鹅肉的人,见宝玉年纪虽有三十开外,却还妩媚天然,丰华不减少女,都想要求娶她。但宝玉已吃过一回从良的苦,那肯再钻第二个圈套,决意不再嫁人。

  但妓女逢着有人想娶她的时候,着实是个绝好弄钱机会。因这班人都不惜金钱暗掷,只图宝贝到手。往往报效之外,还有额外的供给。故此宝玉未及三年,又多起数万金首饰现款。她一想有了这许多钱,能省俭些儿,收着利钱用用,也足够半生衣食之资了,何犯着再在外间卖笑逢迎,受人轻薄,心中打算做到年节,收场不干了。不意老天生她这个人,原注定她一辈子劳碌困苦的,此时知她将要守着银钱,过安乐日子,如何肯听她逆天行事。因此不等她挨到预定的期限,先着二竖前来寻他。一半也是宝玉积劳所致,加以她历年在荷生家,受诸般气恼,心疾患得颇深,病根一发,百病全生。宝玉还是去年十一月中得的病,因嫌生意上太嘈杂了,自己移至新新旅馆居住养病,虽然天天请医服药,无如她先天本甚薄弱,譬如一所工程不坚固的房屋,经过几年风吹日晒,不摇动则已,如一动摇,势必至于倒坍而后已,故她的病势也日见沉重,

  匆匆过了一月,静中想起,自己浮沉半世,到如今还是举目无亲,虽有个亲生儿子,也不能带在跟前。相隔三年,在那边也不知是好是歹。人生不幸而为女子,做了女子,还要沦落天涯,无家可奔,至亲不见,骨肉难圆,实在是不幸中之最不幸的了。一念及此,怎不悲痛异常,伤心泪落。伴她的人问其缘故,知她思想儿子,便代她出主意,说现在你病到这般模样,小少爷既然是你亲生的,理应教他来此见见,谅姓诸的也不致不放他来,何必自己悲苦,更伤病体呢!宝玉出来时,本不打算将自己的行踪给荷生知道,自己也不愿意再闻诸家消息。此时念儿心切,也顾不得争这一口气了,只得差人往荷生家,要请三少爷到新新旅馆一见。

  讲到荷生,虽和宝玉分手,但他在外间,却不时向人打听宝玉的消息,知她做了几年,又多起若干积蓄,不过自己和她恩断义绝,谅无门路,再去揩她油水,故早已绝了这条妄念。此时忽由宝玉那里差人来请三少爷相见,这是天外飞来的一根线索,若遇别人,或任他糊糊涂涂的过去,但荷生是何等人物,即使苍蝇蚊子飞过,也要盘算盘算,这其间可否弄些利益的人,遇着这般大机会,怎肯轻易饶放,先向来人盘问,知道宝玉患病颇重,卧倒一月有余,现在想和儿子见见面,便料定这不是好兆,大概患病的人,临死还不以为要死,常与人谈病愈之后,干什么,干什么的,后来居然死了,这是死的不得其年,或因糟蹋坏了身子,或因感受恶疾,或被庸医误杀,只可算是屈死。还有班人,才一有病,就虑着要死,急于预备后事。或则病了几时,想起一个人,恐将来和他不能见面,急急要请他来相见的,这分明自知不起,所谓天命已终,心神感应,有此现象,十个中倒有八九个要死的。

  荷生知宝玉与儿子相隔三年,现在病了,忽然要和他见面,现状颇为不妙。他倒并不伤感,反暗暗欢喜。你道为何?原来他又想到宝玉现有的积蓄,也和当年不相上下,若真个死了,除却小三,实无更为亲切之人,我虽不能承袭他遗产,小三乃是她的亲生子,生母所有的东西,理应归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