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她打得皮破血流,这天又打丫头,三少爷见了,忙去告诉他的真爷假娘,荷生便借题发挥,说:“不好了,这是她打给你看的。因你常到这里来,她心中恨你,所以先打丫头给你看,慢慢的便要打你,你下回别到此地房里来了,不然就住在这里,不到那边房中去。倘若你仍旧住在那边,仍旧常到这里来,只恐在夜静无人之际,要被她打杀的。”

  三少爷信以为真,十分惧怕,两面盘算,觉得这里娘实比那边娘待他好,还是住在这里,不往边那房中去的为强。若住在那边,不到这里来,日常吃的玩的,向谁要呢!决定主意,就挨在姨太太身边,不肯回去。到夜,宝玉打发人来唤他去睡,也不肯走。宝玉放心不下,连着人来跑了几次,姨太太恼了,对来人说:“你去上复你奶奶,三少爷在这里玩玩睡着了,唤醒他,恐他着凉,横竖在一家屋里,不致被拐子拐去,过一夜就回来的,决没人夺他的宝贝,教他放心大胆便了。”

  宝玉听到这些话,未免惹气,想想都是自己儿子脚头散的不好,不能抱怨别人。第二天,三少爷到他房中来,宝玉叮嘱他下回不可睡在那边,并不许再去闲玩。要知小孩子都是无缰野马,不放犹可,一放之后,休想约束得住,所以转眼工夫,三少爷又溜到姨太太那里去了。姨太太见他一来,就设法绊住他,不令回房,对人却说三少爷自己要挨在我这里的。一连数天,没放他到宝玉那里去睡。宝玉气极了,想想儿子究竟是我肚子养的,无论如何,你终夺我不去,索性任他自由,概不过问。姨太太犹以为未足,暗想三少爷虽然心向了这一面,惜乎还未能令他母子不和,因又教他背后骂他娘烂污婊子,小孩子有甚顾忌,骂顺了口,有时竟当面流露出来。宝玉这一气,可着实比死还难受。暗说罢了罢了,我所望者,就这一个儿子,虽然小孩子没甚见识,定是听了别人的话,才敢如此无理,怪他不得。不过我只一个人,目下四面都是劲敌。三少爷年纪还小,易受他们诱惑,自小闹惯了,日后长大成人,也像现在一般,将我轻视,那进我年纪已老,常言人老珠黄不值钱,要出去,寸步难移。留在这里,又是满地荆棘。到这时候只恐求生不得,欲死无门,后悔已是无及。不如趁此时年纪还不十分老,赶紧出去,再做几年生意,弄些钱来,够了后半生衣食之资,那时也不必再上当嫁什么男人,所谓求人不如求己,待儿子大了,肯来认我娘的最好。不认我娘的,我一个人衣食无忧,倒也适适意意,未为不可。有了这条念头,也不同别人商量,当时就唤了荷生过来,直截痛快的对他说:“我这里站脚不住,决意要出去了。”

  荷生听她要走,所谓正中下怀,但他犹存着别的作用,不肯轻口答应他,放出做老公的面目说:“那个不能。我这里还是少了你的吃,不了你的穿,哪一件待亏了你?你为什么要出去?我可坍不下这个台,一定不能答应你。”宝玉道:“你也不必装这副假面孔给我看了。我很晓得你,早已巴不得我走咧。我现在索性做个好人,自己让你,你还要装腔作势,假敷衍则甚!”荷生被她说得脸红起来,怒道:“放屁!谁对你讲这句话,我现在偏不放你走,看你怎样?”

  宝玉见他发怒,自己不做声了。暗想这件事,两下坚持着,终究不是路数。我言已出口,有不得不走之势,他咬定不许我走,让我走了,于他面子上未免下不过去,看来直接交涉,还不如间接解劝的妙。因又找了个小姊妹,向荷生劝解,教他让宝玉出去。荷生原不是真心要留宝玉,皆因说话挺住了,掉头不转,此时既有第三人前来,落得买他这个人情,只说我本来不许她走的,一则因你奶奶来说了,二则她既然变心,留她在此,也是勉强的。不过走虽走,只能走一个人。我这里的东西,却是一丝一毫不能带出去的。这小姊妹说:“那个要请你做好事了,衣裳首饰是女人少不得的东西,还望你许她带着走罢。”

  荷生道:“这样瞧你份上,衣裳都由她拿去,首饰她现在常用的几件,由她带去,其余休思再拿,我也没什么瞻养之费给她,教她出去了,还得自己知趣,倘敢胡言乱道,我有我的颜色,准令她上海站脚不住,”这小姊妹还想替宝玉争些饶头,荷生那肯答应,只得将此言回复宝玉。宝玉司空见惯,晓得首饰入了荷生之手,没一个拿得回来的,早已置之度外。自想身心上吃他的亏已足,身外之物,何足轻重,便是衣裳也只拣几件配身的带去,其余都给了娘姨下人。她出荷生家,别的都舍得下,只舍不得一个亲生儿子。又恐自己走后,他落在别人手中,不免受欺。但事已至此,却也无可奈何,只得含悲忍痛出来。

  她外边小姊妹们原有不少,得知她出来消息,争欲招致她回家去住,宝玉因自己从前何等有场面,现在光身一个人出来。她原是有烈性的女子,那肯依赖他人,所以一概谢却不住,起初打算住旅馆,又恐出入不便。想起自己有个胞弟赵三,当年她没从良的时候,郁郁不甚得志,由她荐给一个要好的客人手下办事,这客人做的是德国洋行的军装买办,往来尽是官场,数年之间,居然被他相识了不少阔人,后来这军装买办赚饱了钱,回家享福去了,遗缺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