己家中冷淡她的仇恨,不肯睬他,自己反失面子,故而不敢前往。既蒙传唤,自然喜出望外,急忙赶往新新旅馆,见了宝玉,姊姊长姊姊短的叫得山响,满口恭维话,倒把宝玉恭维得不耐烦起来。心想我和你同胞姊弟,何用如此恭惟。猛记起从前住在他家的时候,自己手中少了几个钱,受尽他夫妻们冷语闲言,现在他大约晓得我手头又有点儿积蓄,故而重复将我恭维,这般模样,分明又是一个荷生,当时就十分后悔,不该唤他来的。放在眼前,同荷生凑成一对,岂不讨厌。

  不期还有更讨厌之处,荷生、赵三两人怀着一样的心愿,都想待宝玉死后得她遗产,所以见了面,就和冤家遇着对头一般,时时冷嘲热讽,有时针锋相对,竟不顾床上有病人睡着,只图口中适意,弄得宝玉怨极恨极了。教他两个,以后一个也不要来咧。经此一番骂,二人也安静了许多,但背后仍高垒深沟,相持不下。其时已到腊底,两人家中忙着过年的事,宝玉处来得略稀,不似从前般没日没夜的陪着。宝玉只当他们被自己骂退了,心中暗喜。不意一过年,荷生又来,赵三也同时赶到。宝玉见了他二人,猛一惹气,病也重了许多。荷生看她病情,知道正月初九交春,一定过不了的,时期逼紧。况有赵三和他对抗着,恐将成之局,被他破坏,只好另请救兵。这救兵便是宝玉的三少爷了。

  荷生因三少爷第一次去,未能讨好,此番不敢造次,先在家中,仿佛送亲演礼一般的,将许多拍马工夫,教得烂熟,然后带他前往。三少爷遵着父教,见了他娘,比从前亲近许多。宝玉虽知是荷生预先教异来的,但也只好当他本心所发,所谓自己安慰自己,觉得有儿子在旁,实比荷生、赵三两个好得多了。荷生有三少爷替他同赵三对抗,因得出空身体,帮华老荣办了回事。起初赵三与荷生半斤对八两,一般身分,此时来了个三少爷,竟后来居上,两个大人物,被他完全打倒。宝玉觉病势日增,自知绝望,想想自己重堕风尘,迎新送旧,劳苦了三年,多这几个钱,自己还没舍得轻费一个,若丢给荷生、赵三二人,还不如给了自己儿子,大来成家立业,未为无补。到那天弥留之际,先把三少爷唤到跟前,嘱咐了好些话,到底母子天性,三少爷泪流如雨,宝玉忍痛,又唤荷生上前,将一只官箱,郑重交给他说:“我三年心血尽在此中。这是我给与小三的,暂时交你收藏。你若日后吞没他一丝半毫,我在阴间,也决不能饶你。”

  荷生诺诺连声。赵三也在旁边,亲眼目睹他们如此交割,知道大事已去,只气不得亦乐乎。待宝玉一断气,他就此溜回家去,连锡箔都没肯送一张。荷生得了宝玉的遗财,本欲草草替她办丧了事的,惟恐赵三妒他得利,硬出场扳他叉头,故此不敢不郑重其事,在旅馆大门口,高竖诸府门灯,五七这天,还大开其吊,发讣闻称为侧室赵氏,自称期服夫。有班知他底细的人,都不免暗暗好笑。正是:能得腰中钱满足,不妨背上壳增高。欲知后事,请阅下文。

  第六十四回出奇谋保险纵火演迷信花会求金

  前回单述荷生的家事。看官们久居上海,或着知道旁的人亦有与上文相类的事情迹,切不可因疑似而加以附会,强说作者隐射此人。要知道利之所在,人争趋之。休论别人,便说作者自己,现在正言厉色,道人短处,一朝有了这相等机会,权宜一下,便可得十万八万好处,也未尝不可做一个大丈夫能屈能伸,弄得钱到了手再说。这是一定之理,说句笑话,妓女死后,有数万金遗产,别说买一个期服夫,就是不孝孤哀子承重孙,也有人肯做,所惜这种机会,不可多得罢了。荷生等适逢其会,万不能笑他们没有廉耻,却先要把天下人心正一正,才可讲这句话呢。

  闲文少叙,再说钱如海受了老荣一千块钱孝敬,才一过手,就给他女儿设计哄去,固然是天理循环,但如海却也很佩服天道无差,他想一个人破财,都是老天注定的。即如我这番不该破财,自有那姓华的上门寻我。本来这笔钱,须和俊人均分,偏偏俊人搭架子,不肯答应老荣,竟让我一个人独享其利。恰遇秀珍失了金刚钻,这笔钱刚巧够数,不然就使和俊人二一添作五的对分,拿了他五百块,自己还得贴出五百元,这样岂不要破财么!可见得一个人的财运,自凭着天公指派,分毫不容假借。不过自己屡次遇着难关,都有那不可思议的机会,将纸老虎牢牢保护,没一次被人搠破。现在亏空愈多,外间的臭场面,也格外大了,这倒不知究竟算是天意,还算人力?若说天意,将来天公非给我掘几个大藏,发几回横财,弥补不了。如其不然,此时老天虽很像照顾我似的,其实暗下却害了我。因我最初的时候,不过数千金亏空,后来被我设法渡过难关。这亏空之数,也逐渐推广,自数千至数万,又至十馀万,现在我把保险公司的股款,挪用了三十余万,虽有一半抵当,奈马上又有难关将到,这难关若渡不过,不但半生名誉就此断送,而且一世辛劳,也只恐付之流水。

  皆因别人的难关都在腊尾,他的难关却在正二月之间。你道为何?原来他做那富国保险公司总理,大权独掌,一切办事人员,都由他自己雇用。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