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人在世,良心必须要放在当中。你若不愿意回来,尽可以不回来的,为什么来来去去,故意的作弄别人呢?”这是她一句气话,皆因她兴匆匆收拾好床铺,预备给丈夫睡,鸣乾竟掉头跑了,这岂非作弄了她。但鸣乾委实未曾作弄老婆,他也没亲口告诉她,说要住在家内,而且他并不想做皇帝,也未纳过西宫,今夜出城,本来有事,毫无推托,无端给老婆不三不四的说他,心中未免着恼,骂道:“放屁!那个作弄你来。”

  戴氏被骂,拉住鸣乾不依道:“你为何骂我?我犯了什么条款,你忍心将我丢开,不理我了?你夜夜在外间淘情作乐,我天天在家活守寡,我好命苦也。”一面唠叨,一回哭泣,把鸣乾气得无名火陡高万丈,意欲将她摔开,不意戴氏双手死命抓住鸣乾的袍褂,两下一用力,只听唿嘈一声,马褂钮扣断了,皮袍子大襟也撕开数寸,幸亏是旧的,若是新的,鸣乾准得要哭,然而他已心痛不堪。戴氏见已惹祸,吓得松了手,不敢再拉。鸣乾气愤已极,索性不去打她,怒冲冲一直跑了出来,雇一部黄包车出城,径往药房。回至卧房中,看看撕坏的袍褂,越想越觉气恼,骂声不要脸的贱人,无理取闹,以后永远不回家去睡了,看她将我怎样。这套衣服,虽已穿了好多年,但幸亏添了套新的,不然我单有这两件皮袍褂,在家出门,都要靠着他绷绷场面,一旦撕破,何以见人,更将戴氏恨如切骨。而且少停他还要去见如海,本来伙计见东家,衣服必须格外穿得旧些儿,好教东家见了,晓得他是个俭朴之人,日后肯将重任付托与他。倘若行头穿得太漂亮了,东家必忌他营私作弊,不敢将他倚重。在东家方面虽未必个个如此,然而做伙计的,却人人抱着这般心理。

  今天鸣乾本打算穿旧衣服去见如海的,如今反要换了新的前去,宛如有意在东家面前装幌子一般,岂不犯了生意人的忌讳。这都是不贤妇害我的,事已至此,无可奈何。看钟上将敲十点,想从古以来,只有伙计恭待东家,没东家伺候伙计之理。虽然如海命我十一点钟之后前去,说不定他已居十一点以前回家,教他等我,终究不成体统,不如此时先去,专诚待他,这样愈显我杜某谦卑,也愈可得东家信任了。主意既定,当即解开衣包,取出一件青灰色杭摹本灰鼠皮袍,玄色外国缎灰背小袖皮马褂,都还上身不瞒三次,此时穿着起来,索性连鞋帽也换了新的,准备东家问他时,推说打从朋友家吃喜酒回来,罪名还可轻些儿。

  穿好衣服,将破袍褂交给一个学生意的,命他送往裁缝店,连夜补一补,明日一早要用的。一面出来,仍坐黄包车到新闸钱公馆。果然如海还未回家,鸣乾便在书房中老等。楼上薛氏,听得底下有人走动,命娘姨下去看是那个,回来报是药房中的杜先生,薛氏恰因自己经期不正,欲着人往药房中去问,可有什么药吃?听杜先生自己来了,想不如下去亲口问他,省得别人传话,有许多缠夹不清。她原是见惯男客的,况鸣乾又是她店中伙计,相见已非一次,故也不须装扮,一个人便衣下楼,直闯进书房里面,见鸣乾穿得衣冠端正,不觉暗暗好笑,心想他倒好像吃喜酒来了。鸣乾见薛氏进来,慌忙站起身,恭恭敬敬,尊了一声奶奶。薛氏对他点点头,老实不客气,就在他对面坐了。教鸣乾也坐下,又见书房中,只开着一盏三十二支光的台灯,不甚明亮,便顺手将一盏二百支光的大电灯开了,室中大放光明。

  薛氏先不开口,却将鸣乾上下身打量,见他今儿穿的这身衣服,虽非华丽,却还入时,真所谓人要衣装,佛要金装,比从前他来的时候,热天一件竹布长衫,冷天一件绉纱棉袍之时,判若两人。外表看来,竟和如海不相上下。可见一人穿衣裳是着实要紧的。鸣乾于薛氏进来的时候,固然低头视地,目不旁瞬,竖起耳朵专诚听主母吩咐。听了一会,不闻声响,他头虽向着地,眼睛究是活的,不免斜转来,看薛氏作何举动。见她两眼水溶溶的,望看自己,颇为不解。再一看自己身上,方才明白,就为着今儿穿了套新衣裳,连主母也看得我奇怪了,暗下颇觉好笑。再偷眼望望薛氏,见她穿一件玄色华丝葛羊皮袄,周转一块玉,不用镶滚,短短袖管,露出衬衫,袖口上雪白的花边,一只皓腕,套着副赤金臂钏,手指上只带一只线戒,下身也是黑色裤子,并不系裙,金莲斜叉着,穿的白丝洋袜,宝蓝色西式平底鞋。坐在面前,落落大方,毫无一点儿小家气派。

  鸣乾看罢,暗暗赞叹。见他还不开口,双目又不期望到他面上。前几次鸣乾与薛氏当面,或有如海在旁,或则回答三言两语,匆匆便走,眼光亦不过偶然带着,从未敢细细观看。此时旁边无人,薛氏又端端正正的放在他面前,灯光明亮,正可饱看一番。见她眉如新柳,目媚有神,鼻梁端正,樱口凝脂,两耳带着副金刚钻环子,闪闪生光。薛氏的皮肤本来很白,现在肥胖了,看上去更显娇嫩。鸣乾此时险些儿要长叹一声,大呼负负,你道为何?原来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老婆戴氏,相貌既丑,脾气又坏,不学无术,上不得场面,比之这位奶奶,端庄艳丽,兼而有之,实在不可以道里相计。也是我东家的福气,更可知天公造物,原是一对对对定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