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官,不能够光宗耀祖,也许是坟上风水不佳,明天还得请教堪舆先生择一块佳壤,将父母的棺木迁一迁方好。不一时茶房回来,晰子收了找头,回转家中,却值他女儿如玉在家请客,一班女同学都聚在他客堂上,莺声燕语,热闹异常。见晰子进来,有几个陌生的,纷向厢房中躲避。还有几个见过晰子的,使上前招呼。晰子见了这班人,心中老大不赞成。因他想起黄老夫子那件事,觉女学堂中有点儿不堪设想。况自己女儿,又是个未婚守节的节妇,带有数万金遗产关系,在此横流滚滚之中,倘有差池,不但名誉坠地,还恐财产上发生交涉,这岂是儿戏之事。古人云:女子无才便是德。女孩儿何必十二分通文达理,一念及此,便欲令如玉脱离学堂,不必再读书了。进去同老妻裘氏商量,裘氏也是古派人,听了亦颇赞成。等客人散后,老夫妻两个,对女儿说:“你读书已好多年了,我们原不是预备将来靠教书吃饭的。你今年读了半年,往后也不必再读书咧。”

  如玉惊问爹娘为何教我不必读书,我学堂中再过一年,便可毕业,我们辛辛苦苦的读这几年书,也无非为想一张毕业文凭,怎的只一年工夫,差不多文凭就好到手了,你们忽教我不必再读,这是为何呢?裘氏没回答,晰子便细细将黄老夫子在女学堂中闹的这件事,讲给他女儿听。如玉听了,怫然不悦道:“爹爹这句话是你错了。常言人有几种人,物有几等物,你怎好因一个人抹煞全体。古云:知子莫若父。女儿的脾气,难道爹爹还不知道。当初志敏死的时候,女儿情甘守志不嫁,说句不堪话,女儿又没过梁家的门,要嫁人尽管改嫁,望门寡能有几个肯守节的?我既已守了节,自然始终如一,难道还肯缩转去干什么没廉耻的勾当么!爹爹你不该错疑女儿。”说话时候眼圈红了,眼泪似乎要淌出来模样。裘氏见了,疼得了不得,就此不敢附从丈夫劝女儿废学,却帮着女儿抱怨晰子道:“对啊!女儿说话是不错的,她既肯守节不嫁,难道还愁有甚别的差池不成!这是你老糊涂,空口白嚼,惹女儿生气,俗语说坐得正立得稳,哪怕和尚道士合板凳。学堂中读书,更不相干了。女儿休听他的话,自己尽去读书,等到毕业之后,你若爱进别的学堂,不妨念一辈子,有娘替你做主,不关老头子之事。本来子从父教,女从母教,是他多管闲事的,女儿休得生气。”

  晰子被她母女二人两面夹攻,倒有点儿下不落台。讲他脾气原颇躁急,无如这女儿是他大大的恩人,现在所过适意日子,也都仗他女儿的大力,所以有脾气也不敢在她面前发一发,只得忍气吞声,回到书房中,心想今天很不利市,到一处触一处的霉头,大约是日子不利,一翻黄历,果然今天是辰日,自己属狗,正犯了辰戌相冲。晰子不觉废书长叹,暗道:“古人作事必择黄道吉日,良有以也。若拣一个好日开会,或者不致有运同的鸡毛报亦未可知。心中不胜后悔,再看明天刚巧可是破日,不利出行。晰子说罢了,我明天正预备往制造局拜会镇守使,问他城壕基地的事,日子不佳,别又去触着霉头,还是在家躲一天的好。定了主意,第二天他果真一步不出,在书房中看报消遣。奇巧不巧,他夫人的内侄裘天敏,这天来探望姑母。晰子生平最恨此人,因他唱了新戏,不务正业,所作所为,同流氓差不多,故而晰子叮嘱裘氏,以后不许他上门。裘氏却因天敏本不常来,而且来时也在晰子出外的时候,从没同他照面,故也并不告诉天敏,他姑夫同他意见不合。然而天敏,若无求教他姑娘的事,罚咒也不肯进城,今天却因同一个流氓打架,请律师打官司,官司虽然赢了,还少二百元律师费,没出产处,晓得姑丈自承受女婿数万遗产以来,惯做地皮买卖,颇为得利,料想姑母必有些私房藏着,打算问她借二百元一用。又恐姑母为人器量最小,二百元不肯答应,若能遇着姑丈在,男家人气度宽宏,况我第一次同他开口,谅他不致推却。故他今天见晰子刚巧没出去,心中暗喜。晰子却大不受用。天敏对晰子恭恭敬敬,作了个揖,尊一声姑丈。晰子本想不睬他,怎奈他来是恭而有礼,古语说:礼无不答。自己不得不弯一弯腰。天敏笑面上前,问:“姑丈身子可好?小侄登门请安了。姑母谅必康剑”

  晰子已多年未见天敏,他自以为这孩子做了新戏,一定下流不堪,开口不知怎样的粗鄙,却不料他吐属文雅,举止大方,倒颇出他意料之外。其实却是天敏做戏以来,练就的一种工夫,晰子哪里知道。一时将厌恶之心,抛在九霄云外,答应一声好的,指指椅子请他坐了,问他适从哪里而来?天敏答道:“城外。”晰子听说城外,陡然把脸一沉道:“城外可是新戏馆么?”天敏见晰子面色忽变,问他新戏馆,心知老古派人不赞成做新戏。若告诉了实话,谅他不肯借钱,不如掉个枪花,哄得他洋钱到手再说。主意既定,即忙摇头道:“姑丈说什么新戏馆?小侄又不做戏,为何从戏馆中来?”

  晰子惊道:“怎说你不做戏?报纸上面,不是登着你的名字么?”说时将手中的报,翻开戏馆广告,指一段给他观看,说裘天敏不是你是谁?天敏料晰子不看新戏,虽被他当场揭破,却仍不动声色,微微笑了一笑答道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