肯依,俊人没奈何,只得与如海双双出外。俊人坐了包车回卡德路午膳。如海因爱尔近路与华兴坊相距不远,便步行回去。那时邵氏已将午饭端整,如海一到,邵氏便吩咐新用的大姐玲珠,唤娘姨开出饭来。如海一面吃一面将俊人那边的事告诉了他们。李氏叹道:“可怜可怜。当年医学没有发明的时候,有了病都由郎中先生糊里糊涂的诊治,有时竟治好了。如今医学一年一年的发明,动不动什么时疫咧,传染咧,一发便是不治,莫非医学程度年年深,生病的程度也节节高了吗?”

  邵氏道:“传染病是本来有的,姆妈可记得那年城内有一个患喉痧的,一家七口死了八个么?”如海诧异道:“怎说,一家七口死了八个,岂不是多了一个吗?”邵氏笑道:“多一个便是他家所用的娘姨。”如海笑了。邵氏再三嘱咐他以后切不可到爱尔近路倪家去,虽然医生说话惯用危言吓人,然而凶年多灾,须要谨慎为妙。如海唯唯称是。用罢饭,玲珠提着铅壶出去打脸水,忽见隔壁那家天井内,站着一大堆人,有几个妇女却在远处交头接耳的议论。玲珠年轻好奇,挤进去观看,见客堂内坐着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,衣衫蓝缕,面黄如蜡,瘦得皮包骨头,一些肉都没有。手中还执着一根拐杖,像是个久病初愈光景。看他虽然上气不接下气,却怒容满面。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女子,身段还长得苗条,正掩面啜泣。又有一个四十来岁南京口音的男子,却不住向那病人陪罪。玲珠不知所以,向旁人探问,才知病人乃是个木匠,住在叉袋角地方。这少年女子,便是他的女儿,才只十五岁。

  那南京人却是珠宝掮客,是个光身男子,在先住在木匠邻近,不知怎的看上了木匠女儿,乘他父亲病中,勾引出来,便在外间租屋居住,老夫少妻,颇为相得。难为这珠宝掮客,很替她置了些首饰。可怜这木匠病中失了女儿,茶饭不能到口,幸得邻家有个老妪,为他递茶递饭,否则早已做了个带病的饿鬼。此时病势稍愈,风闻女儿被珠宝掮客拐出,住在华兴坊内,所以扶病赶来。照他的初意,本欲将男女双双送官究办,幸有旁人出场解劝,命珠宝掮客出了二百元身价,给与木匠,他女儿便嫁给珠宝掮客,彼此化仇为亲,免却气恼。那木匠正病得吃尽当光,囊空如洗,听说有二百元到手,不免英雄气短,银子情长,顿时答应下来。如今弥天大事,已消灭的无影无踪了。玲珠看那女的生就一张鹅蛋脸儿,眉目却还清秀,可惜皮肤略黑,鼻准上还带几点白麻,见有人看她,不免露出羞涩之态。玲珠见看的人已散去大半,自己也恐主人等她热水洗面,即忙自去泡水,回到家里,李氏果然问她为何去这许多工夫,玲珠便将隔壁人家那桩事讲给他们听了。如海笑道:“造化了这珠宝掮客,一个黄花闺女,只化得二百元身价。不过还有一件,那四十多岁的女婿,拜见三十余岁的丈人时,我很觉替他难以为情呢。”

  李氏道:“这到不足为奇。然而目今的风气也太坏了,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,竟跟着人逃走,难保将来没有七八岁孩子,拐带妇女的事咧。”如海道:“古礼男子二十而冠,女子十五而笄,必须待到男子及冠,女及及笄,始可婚娶。若照现在时势而论,未冠男子,以及未笄女郎,苟合私奔,不知凡几。戕贼人道,莫此为甚。虽说是家教不严,半由社会过于文明之故。若在男女情窦初开之时,禁阻他们阅看言情小说,以及艳词淫戏,此风或者可以略减。然而这句话言之虽易,行之实难。只因为父母的自己尚不能免除此病,怎能警戒儿女。我看二十年后,上海一地,不知闹成什么世界。然而我们一辈里,原是不相干的。常言道:一朝天子一朝臣。我预料将来我们医院药房中很可出些生意。”

  邵氏道:“这话怎讲?”如海道:“淫风愈盛,患病的必多,医院药房中岂非大有利益吗?”说毕,拊掌大笑。李氏叹息无言。邵氏也大为感慨。如海因黄可安新发明一种药,答应他在饭后两点钟看样,见此时已交两点一刻,知道黄医生在药房中等他,即忙坐了包车,到抛球场行仁大药房,果见黄医生背着手,站在玻璃窗前闲眺,见如海来了,笑颜相迎,随着如海走到帐房里,一手在大衣袋中掏出一个小口玻璃瓶,笑嘻嘻的交给如海。如海接过来见是一瓶黄色药末,揭盖闻了一闻,说很有些大麦香,又在手掌上倾出少许,用舌尖舐试道:“好甜的东西,可惜略带腥膻气,这便是延年益寿粉吗?”黄医生道:“正是。”如海问有何功效?黄医生道:“能治阳虚体弱,年老畏寒,筋骨酸痛等病,”如海又问如何服法,黄医生道:“每日早晨服两匙羹,用滚水冲服。”如海道:“药本几何?”黄医生笑道:“药本二字,却不能说。其实每斤还不到一角小洋。”

  如海喜问是用什么药合的?如此便宜。黄医生笑了一笑,见左右别无外人,才低声道:“说也可笑,这药的功效,却并非虚话。讲到药的原料,又是很普通的,乃是牛骨髓、糙米粉、冰糖屑三种,别无他物。只因牛骨髓一物,最能补精蓄髓,增长筋力,老年人服的很多,然而有钱的人,每嫌这种东西价钱太贱,所以不爱服他,却欢喜服价钱贵的燕窝、白木耳等补品。其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