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去拿,彼此切勿客气。”

  薛氏听了,连说怎敢,现在时候夜深了,你要回府,不妨请便,我们扰了你已过意不去,怎敢再拖你在此相陪。白大块头笑道:“我耽心奶奶寂寞,所以很舍不得离开你呢。”薛氏也笑道:“那有何妨,我在家时候,不是也同这里一般的么!”白大块头始笑着,对她母女道了声明朝会而去。薛氏因心中记挂鸣乾的伤势,这夜颇难安枕,秀英却适适意意做了一夜好梦。第二天早起,薛氏打发人到自己家内,唤那娘姨过来,问她可晓得杜师爷现在什么医院内?娘姨说:“听他们昨儿搬他出去唤黄包车的时候,叫什么济医院,不知在甚地方?”薛氏一想,上海有济字的医院最多,如公济、仁济、广济之类,究竟不知是哪一处,但以情形而论,也许在仁济医院内,不如与秀英同去跑他一趟,因命娘姨快去寻走梳头的,来替我梳头。一面催秀英赶紧洗面梳头,陪我一同出去。秀英问她何往?薛氏不答。秀英已猜出她娘的心事,颇欲回头不去,又恐娘听了不免生气,只得向薛氏要了钥匙,回转自己家中,教小大姐梳辫子装饰定当,自己换了衣服,并将娘的衣裙,也带出一套,锁上房门,回到白大块头家中。

  薛氏的头也将次梳好,本来她有个脾气,梳好头还喜欢摸摸掠掠,一个人对着镜子,要弄好半天工夫。今儿有事在身,居然也肯草草了事咧。换好衣服,又将粉扑在面上薄施一层脂粉,方能出门。母女二人,也不带娘姨大姐,合坐一乘黄包车,径往医院,果然被她一寻就着,鸣乾正在这里。院中人听他们来找炸弹炸伤那个人的,便指引他们到病房中。原来鸣乾由捕房直送医院,没自己人前去关切,因此医院中位置他在三等病房内,乃是统房间,除他之外,还有许多病人,不免有种种药水气息。薛氏母女鼻中闻惯了香水气,到此那里忍耐得住,只得用手帕掩着鼻子,看鸣乾满面用药水棉花橡皮布绊着,只露两眼孔口鼻在外,那里还像人的模样。兼之仰面朝天而卧,两眼乌骨溜溜,更为可怕。薛氏唤他鸣乾,秀英叫他杜先生,他一睬不睬。

  薛氏大惊,看他又不像睡着的,不过两眼发定,和往日情形不同。正要问医院中人什么缘故,院中人已告诉他说:“此人外伤,只被玻璃划破了皮肤,并无大碍。不过脑筋受伤很重,据医生的推测,此人从前一定耗费脑筋,操心过度,脑中本已受伤,这回陡受重大的炸力,出其不意,常人或当得住,甚者不过耳朵震袭罢了,此人却因脑筋空虚之故,受不住这种激刺,以致神经系知觉力已失效用。所以昨儿我们将他救醒之后,他言无伦次,忽哭忽笑,完全成了神经病,睡时两目不瞑,醒后便狂呼乱闹,力大无穷,妨害这里病人的安宁不校现在光景是睡着的,你们看他直同醒的差不多。早上医生已有命令,调查此人的家属,着他们前来领回去医治。如若不愿领回,我们可不得不转送疯人医院。治得好的治好,治不好只可幽闭终身的了。你们可是他的家属,得信来领他回家的吗?”

  薛氏母女摇头不迭。你道薛氏昨天还抱怨女儿秀珍,将鸣乾送了医院,没留他在家诊治,现在医院中既肯让人领回去医治,她为何又忽然推手了呢?却也有个缘故。薛氏起初以为鸣乾受的外伤,没甚大碍,故此愿意留他在家。现在听说他已成了神经病,便是个痴子,自己所希望他者,乃是管账和一切帮助她的事务,既然人已痴了,便不能再为帮她,她还要这废物何用。二来弄一个痴子住在家中,岂不吓杀。所以听医院中问她,恐他们要吃住她领人,慌忙摇头说:“我们并不是他家属,他乃是我家用的账席,闻他受了伤,故而来此探望的。”正说时,忽听鸣乾在床上一声怪叫,举起一双手,掩住自己的眼睛,身子乱抖,连床也格格震动,口中一阵喘息,颤声叫喊:“钱老板,我不曾昧你良心,你休要扼我的喉咙,饶了我一条狗命罢。”

  医院中人听了,不知他说的什么,彼此都呵呵笑将起来。但薛氏母女,却晓得他喊的钱老板,便是如海,不由毛发悚然。这也是神经上的作用,呜乾所作所为,对于东家钱如海,着实昧点儿良心,虽然是如海自己为恶之报,但鸣乾心中,常虑着如海的阴魂,要来取他性命,久而久之,这理想深印在脑筋上,此时他喉际本有一处伤口,用橡皮布裹着药水棉花,呼吸自然微有不便,在他脑筋淆乱的当儿,就仿佛如海在那里扼他的喉咙,不觉直喊出来,倒也并不是冤魂作祟。神经病言语无度,都与其人平日思虑上大有关系,这也不是作者理想之辞,医学界中,大概都明白这层道理。但薛氏母女,那有医学上的知识,她们只当是如海的阴魂,在彼索命,都吓得毛孔直竖,冷汗横流,意欲托故逃走,免得在此受怕。这时候又闻外间哭声大作,有个人直着嗓子,一路喊将进来。薛氏忙回头看来者何人,却原来是个矮胖妇女,蓬头不整,面目可憎,后跟着一个老娘姨,眼泪鼻涕,一路哭喊进来,听她口音,仿佛是绍兴人,嘴内不住叫唤家公,不知是人名呢,还是什么。医院中规矩,病房内不许大呼小叫,听她这般吵闹,院中人都向她摇手,叫她轻声。吓得那妇女就此不敢哭了,低声问伴她来的一个人道:“我的家公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