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养也。”

  是可忍,孰不可忍,乃迁至井边居焉。且效伯夷叔齐之耻食周粟。然人孰无饥,仲子负气耳。当其饥火中烧时未尝不大张厥口,以求一嚼而快意焉。乃于百无可食之中,瞥见井上之残李焉?是李也,其巨异常,惜为螬食其实且过半矣。仲子默忖曰:“吾闻螬食之果,其实必甘,予其取而食之,乎顾予已设誓矣,无宁不食,一日不已至二日,二日不已至三日,三日而仲子之目欲视而无光矣,耳欲听而无声矣。且饥肠雷鸣,不能自抑。仲子憬然曰:予其死,乎闻之人之将死也,五官百骸,为之先驱,而心最后焉。今予耳予目已死矣,予心之死,亦在指顾闻耳,奈之何哉,然予死不食耳,得食必无死,顾得食亦匪易,彼井上之李,其予之续命汤乎,第仲子目无见矣,焉得李,犹幸有匍匐摸索之一法也。于是虎咽狼吞,三咽而荆未几而仲子耳始有闻,目始有见,世之好为负气者,可以鉴矣。百城看罢赞道:“父亲所注极是,当时大约真有这片道理,孟子未曾提及,却在千古之后,被父亲说破,不知父亲怎样理会出来?”

  万卷笑道:“你年轻少不更事,须知人生在世,立德立功立言,惟立言始能传流万世,不可不以慎重出之。动笔之时,一定先要闭目静坐,息虑宁神,然后心与神会,腕与心通,笔之所至,无往不利。还须一稿之后,几经推敲,才可行世。我做书即本此意。刚才宁神默坐时,仿佛陈仲子在我面前,亲口告诉我这一片道理,故我才有此妙文。近来往往有一班人,早上动笔,晚间出书,不管文理好歹,不问看的人有益无益,只消骗得钱到手完事。这班人不能当他立言,只可当他出货。譬如一个磨子,上口装了米,下面可以研出粉来,这种人肚子里袋下饭去,一部分化作文字行世,一部分变成尿粪肥田,各有妙用。”说罢大笑。百城见他高兴,乘间告诉他美士欲往日本求学,万卷也十分赞成,说日本读书,果然很好,皆因当年秦始皇焚书坑儒,徐福奉命往海外三岛求药,携带童男女五百,一去不还,这便是日本人的原始。当时徐福很有些书籍带去,故中国所无的书,日本颇有流传,若去读书,必能长进许多学问。难得他有此大志。百城又提起美士因缺少盘缠学费,欲向我家借几百块钱应用。万卷一闻此言,勃然变色道:“什么话。他既然没钱,还要到日本去则甚?中国又不是没有学堂,要做什么花头到日本,去成什么用!你莫替他做说客,也休上他的当。这种做戏的人,最靠不住我有钱,自己花费不来,还要他代花不成?快去回绝他,没钱可借,再教他赶快搬移别处去。他在这里白住白吃了半个多月,不要他贴房饭费,也算客气透顶的了,还想借钱用不成?真是岂有此理。”说罢,气得脸都青了。百城遭了一鼻子灰,诺诺连声,退出时习书室,心中不胜懊丧,深悔适才在美士面前夸下大口,此时如何回覆。左思右想,暗说有了,我历年积蓄下的钱,也有五六十块了,不如拿来送给美士,也可尽朋友之谊。当下回到自己房中,在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小手巾包,打开一数,共有五十六块钱,自己留下六块,拿着五十块钱,下楼到书房中交给美士说:“父亲因一时手头不便,这五十块钱是我自己的。”

  美士笑逐颜开的收下,再三称谢。百城又问他可曾择定行期,美士道:“我看报上大后天三菱公司有一只神户丸,开往日本,我意欲搭这号船,不知可来得及。”百城道:“你还要预备什么呢?”美士道:“没甚预备,只消弄几套洋装,和东洋服装到手,就可动身了。”百城道:“做起来,只恐三五天来不及罢。”美士道:“新做的自然来不及,我有一个朋友,素做出租戏装班底生意的,这种旧衣服很多,明儿写封信叫他来,向他买几套便了。”百城点头称是。次日美士果然写信叫他朋友到来,只化了三十块钱,买得十来套西式衣服,和日本衣服,还有四五顶帽子,百城连说便宜。美士道:“这些东西,他都在北京路旧货店买来的,三十块钱还有赚头呢。”

  第二天一早,无双的梳头娘姨又来打听美士行期,回去对无双说了。无双柔肠欲裂,暗暗伤心,忙教娘姨在泰丰公司,买了十多块钱路菜,送与美士,又千叮万嘱,教他路上寒暖不常,善自保重。自己因出门不便,恕不能亲送了。美士颇为感动,到得启程这天,美士清晨起来,将行李等件,一一结束停当,雇两乘黄包车,一乘载着行装,辞了百城父子,正待登车,忽又转念道:“不好,我往三菱公司码头,势必经过租界,若被侦探遇见,岂不仍要吃捉,那时真变作功亏一篑了。”百城见他踟躇,忙问为什么事?美士说了,百城道:“啊唷,我也不曾料及,这便如何是好?”美士猛然失笑道:“有了有了,我何不如此如此,定可掩过侦探的眼目。只消一登船,就可太平无事了。”百城拍手称妙。当下提着皮包,重复回进书房,取出一套日本装穿上,又把当日扮戏用的一片假须粘在上唇,百城见了大笑,说活像一个卖鸡蛋饼的蹩脚东洋人。美士笑道:“只消逃命,那管蹩脚不蹩脚。”

  化装既毕,又将一顶小帽戴上,帽檐压至眉际,提着皮包,辞了百城,出来跨上车,拖出西门,直向三菱公司码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