袋里取出二钱多重一块银子,到厨房递与香火道:“这块银子,把你买酒吃。有姜汤与我泡一碗,我去赎药来,劳你看觑,还要重重相谢。”香火接了银子,觉道沉重,欢天喜地的道:“有,有,客官你去,我就送出来。”穆春转得身,那香火泡一大碗浓浓的姜汤来。蒋敬勉强坐起,一气吃下,重复睡倒。穆春道:“兄长且安心睡着,我去赎药就来。”香火道:“下北五里路便是双峰镇,那镇上有名的太医叫作贾杏庵,细说病缘,对症发药,一贴就好,远近闻名的。这客官还要汤水,我自送来。”穆春取了银子,刚要出门,见里面走出个人来:
  身材瘦小,性格凶顽。数茎钤口须,衬着雀斑凹脸;一双彄颅眼,耸出鹰嘴鼻头。行业没有专门,姓名不时改换。惯要吹毛求黑痣,无非浅水起洪波。
  那人带六七分酒意,踉踉跄跄,携着一个小舍出来解手。那小舍见了穆春,叫道:“小郎!”穆春为赎药心忙,竟不听得,一直去了。那个人姓竺,名大立,是江州一无赖子弟。倚着母亲有些姿色,有人帮贴,略读几行书。只是唇枪舌剑,覆雨翻云,扎火囤,开天窗,做刀笔讼师,无所不为;更兼好淫,不论男女。那小舍与他邻居,是开赌坊的池大眼的儿子,乳名芳哥,生得眉清目秀,面白唇红,年纪十五六岁,性好顽耍,不肯读书。先生要责他,一时害怕,被竺大立哄到双峰庙里,干那没要紧的事务。这道士又是不守本分的,唤做焦若仙,与村中保正袁爱泉交好,就联络了竺大立,拜为兄弟,三个人一串。焦道士察听地方事故,袁爱泉便申报上司,竺大立把持衙门。有些油水,三股均分。当地人无不切齿,叫做双峰三虎。那竺大立骗池芳哥到庵中,与道士公用,这不消说得。
  当日在房内饮酒,竺大立听得有客人与道士借寓,也不放在心上。半酣之后,携了芳哥的手出来小解,见芳哥叫穆春声“小郎”,便问:“甚么小郎?”芳哥道:“长在我家赌钱的穆小郎。”竺大立关了心,道:“前日柳塘湾杀了两个人,酒坛中又有个碎尸,胡撇古报官说是穆小郎同一个不识姓名的人,定是他了。现今出一千贯赏钱,何不通知袁保正拿去解官领赏?”走到前廊下,见蒋敬把被蒙着头睡,头边堆两个大包裹。急回房道:“老焦,上门买卖到了!”焦道士不解其故,正要相问,忽有三个人撞进房来。大家坐下,竺大立道:“袁保正,我正要使人请你,来得却好!”问:“这二位何人?”袁爱泉道:“是本府公差,来讨地方盗贼的甘结。”指左边坐的道:“有名的朱泼天,官名唤做朱元。这位是他的伙计。闻得竺相公大名,下乡来特来一会。”竺大立大喜,道:“人有善愿,天必从之。”叫道士取三个大碗来,每人吃三大碗:“有一桩美事在此,你们吃了方才说出。”三个真勾吃了,竺大立道:“江州柳塘湾杀了两个人,一男一妇,地邻胡撇古报官,一个不识姓名,一个是穆小郎。这事有的么?”朱元接口道:“我同伙计正为此讨甘结,恐怕地方窝藏。”竺大立道:“先把这一千贯赏钱大家均分再处。”袁保正道:“竺相公又来取笑。影也没有,怎的便分赏钱?”竺大立道:“这两个人我已捉在便袋里了。老焦,就是那问你借寓的。”道士道:“一向认得的么?”竺大立道:“我不认得,芳哥见他出门,叫声小郎,问起来,说长在他家赌钱的穆小郎,岂不是他!”保正道:“他出门去了,哪里寻他?”竺大立道:“有个害病的在西廊下,他到镇上赎药,自然就回。”朱元跳起身道:“先拿了那害病的,问知真实,方可行事。”齐道有理。
  一哄到西廊下,朱元便揭被喝道:“你这杀人贼,却躲在这里,可见天理昭彰!”蒋敬见了一伙人,晓得事发,便立起来道:“列位不须性急,自有分辨。在下是潭州人,姓蒋,从建康回到湖广。船家陆祥、张德将酒灌醉。半夜里拿刀抢进舱来,我一时无计,跳入江中,多亏茅庵里老师父救得。劫了我五百两银子。到江州会着个弟兄,访到柳塘湾,仇人相见,分外眼明,因此杀了他。到官也便是这篇话。”朱元道:“强盗的口哪里听得!”袖中取出青索子,扣颈缚了:“我是江州差来缉捕使臣,等拿了穆小郎一并解官。”扯了便走。蒋敬身上有病,见五七个人,敌他不过,随他扯去。到柴房里,把门锁了。竺大立、焦道土、袁保正便把行李包裹拖到房里,打开一看,见雪白的五六百银子,又有金珠首饰,喜出望外。竺大立道:“这宗财物是我寻出来的,我应该得一半,那一半你们均分。”保正道:“这个自然。且提了穆小郎再处。”焦道士喜欢得紧,重去宰两个鸡,开了窖下的好酒,摆出果品菜蔬,开怀的吃。竺大立教道士唤香火到西廊下伺候:“穆小郎回来,不可惊动,哄他说这位客人有病,师父恐外面有风,移到房里,骗他进来捉住便了。”道士就去分咐香火,依计而行。
  那池芳哥一时冲口叫了一声,见他们如此举动,懊悔起来,想道:“那穆小郎在我家赌钱最是直气,长把头钱给我。今日分明我害了他性命,日后回家,父亲知道必然埋怨,须通知他才好。”其时已是掌灯时,竺大立等人财物到手,大家欢呼畅饮。池芳哥只推酒醉,先去寻睡,轻轻走出来。到西廊下,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