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杨继新平生所罕见的。心想:怎么绝世姿容,都聚集在这一处呢?
  老头让了茶,开口说道:“这地方的风俗习惯,从来是重武轻文的。无论甚么人家的子女,都得延聘武教师,在家教习武艺。惟有我生成的脾气,最恨是看力如牛的武夫,粗野不懂道理,动不动就揎拳捋袖②,嗔着两眼看人,胆量小些儿的,一吓一个半死。至于女孩家,长大嫁人,应该以温柔和顺为主。练会了武艺,有甚么用处?难道在娘家就教会把势,好去婆家打翁姑丈夫么?
  “我的老妻亡过好几年了,本有意想续娶一房,以慰我老景。无奈这地方的女子,没有不是练得武艺高强的。他们果然不愿意嫁我这个文弱的老头,就是我也不敢娶他们那些压寨夫人的继室。我老妻只生了两个女儿,没有儿子,我情愿绝灭后代,也不续弦,就是因这地方好武的缘故。我两个小女也是因为不曾练武的缘故,都已成年了,尚不曾有人前来说合。不过我既不欢喜练武的人,两个小女也是和我一般的厌恶。即令有人来说合,除了远处人,没沾染这地方恶习,实在是读书的儿郎,年龄相当,我才肯议亲。若是本地方的,我情愿将两个小女养在家中一辈子,也不忍心送给那些粗野之夫手里去受委屈。
  “这地方上的人,因见我一家人不与他们同其好恶,都似乎不屑的样子,不肯和我家往来。我正乐得眼前干净,巴不得那班野牛,永远不上我的门。我不但不欢喜练过武艺的男子,即不曾练过武艺的,不读书总不免鄙俗。我也看了心里不快活。所以我家中伺候的人,尽是女子。生得丑陋的女子,行为举动讨人厌,也和粗野的男子一样,养在家中,恐怕小女沾染着恶俗之气。因此舍间的丫鬟,虽未必都美好绝俗,然粗手笨脚,奇形不堪的也没有。这些丫鬟,我都费了许多手脚,从外府外县买到这里来,本地方的,一个也用不着。”
  老头谈论这些话的时候,神情很象得意。杨继新不好怎生回答,惟有不住的点头应是。老头说了这一大段话,才问杨继新姓名身世。杨继新一一照实说了。老头表示着十分高兴的样子,说道:“难得你是个外省的读书人,年纪又轻,容貌又好,更难得又是胶弦待续的人。我想把第二个小女,赘你到我家做女婿。我也不备妆奁,就将我所有的产业,平分一半给我女儿。不知你的意思怎样?”杨继新听了这话,仿佛觉得是做梦一股,心里几乎不相信真有这种好事。只是眼中所见种种类类的景物,都是真的,确不是做梦。只得慌忙立起身谢道:“承丈人不以草茅下士③见遗,惟有感激图报于异日。”
  老头喜道:“如此,我可了却一桩心愿了。我方才已向你说过:我家虽住在这地方,只因和地方上一般人的好恶不同,大家都不往来。像我们这种门第的人家,招赘婿到家里来,无论如何节俭,也得选时择日,悬灯结彩,遍请亲戚六眷,邻里乡党,备办上等筵席,大家热闹热闹,才可以对得起女儿、女婿,才可以免得了世俗人的嘲笑。
  “不过我这里的情形不同,我的亲戚六眷都居住在数百里以外,不容易通个消息。就是他们知道我家办喜事,遥遥数百里山川阻隔,也不容易前来庆贺。而且我为着小儿女的事,发动亲戚六眷,远道跋涉而来,我心里也觉不安。亲戚六眷既不能来,邻里乡党又如方才所说,素来不通庆吊,我便备办无数的上等酒席,有谁来吃呢?张皇其事,反为没趣。好在你是一个雅人,没有世俗之念,至于第二个小女,更是天真烂漫,丝毫没有世俗姑娘们的龌龊心想。我活到六十多岁,从来不信甚么年成月将。俗语说得好,选日不如撞日。撞着今日,就是今日最好。你们新夫妇,只须叩拜天地祖先,再交拜一会,便算是成了婚了。你的意思,不嫌这办法太简慢么?”
  杨继新巴不得立刻就和意中人会面,搂抱如帏。所怕的就是要经过种种麻烦,荒时废事。今见老头这样说法,直喜得心花怒发,那里会嫌简慢呢?连忙回答道:“听凭丈人的尊意,小婿无不恪遵。”老头即起身到里面去了。杨继新此时单独坐在书房之中,心里快活得不知应如何感谢天地神明才好。横亘在胸中打算的,便是成婚后,如何对新妇温存体贴,此后享受的艳福如何美满。
  老头去里面约有一刻工夫,即带领两个年纪都有十六七岁的大丫鬟出来。一个双手捧着金漆衣盒,一个双手捧着靴帽。老头堆着满脸的笑,说道:“衣服靴帽都很粗劣,将就穿用一番,成婚后再随意选制。”两丫鬟将衣盒靴帽放下,过来替杨继新解衣宽带。老头仍退了出去。杨继新是在富贵人家长大,但自成年以后,不经过丫鬟动手解衣宽带,只羞得两脸通红浑身都不得劲。两丫鬟倒都似乎很有经验的样子,一件一件的替杨继新脱下,没一点儿羞怯的意味,连贴内的衣裤,都要替杨继新脱下。杨继新急得将身体背过去,说道:“里衣不换也罢了么?”丫鬟格格的笑着不做声。杨继新道:“改日再换也使得啊。”捧衣盒的丫鬟笑道:“新贵人说话,也太鲁莽了。怎么说改日再换也使得呢?难道改日再这们换一回吗?不全行更换新衣,如何得叫做新贵人呢?请站过来,让我们脱罢,不要耽搁了时刻。此刻的新娘只怕已经妆好了呢。”
  杨继新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