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说贲夫人的家离济阳不远,唤来家仆一问,高珍道:“姑太太家从这儿往西,当地人称西河,起旱从北边走,就在吴亭府南面,当地人称南河。我们过去都是起早,离这儿究竟多远不知道。”他们上岸一问,离这儿不过二十里路。金夫人一听不太远,当即租了车轿,带上福寿、玉清和家仆十几入朝西河出发。

却说贲夫人母女二人那年从忠信府回家后还好,祁府差人来放订礼,将盛粹芳跟祁璞玉的哥哥祁怀玉订了亲。贲夫人盘算把粹芳嫁到自己娘家的愿望已经落空,所以与丈夫孟太守商量答应了这门亲事。

不料粹芳过门时,祁怀玉迎亲道上在马背上犯了病,没能合卺拜堂。公婆没法子,让新媳妇住在别院,本想等儿子病愈后再成大礼。祁太太来给粹芳作伴儿睡觉。随粹芳送亲来的是她的弟弟盂瑞和本家两位叔叔大爷。那时孟瑞才九岁,本家叔叔大爷也不能主事,都匆匆地回家了。

那祁怀玉不知是办喜事兴奋过度还是什么原因,病势一天比一天严重,以至汤水不进。可怜那孟粹芳每日独居深院,举目无亲。因为是刚过门的新媳妇也不能多走动一步。

那祁璞玉相貌身材虽说与自己的贲璞玉略有相似,但性情举止总觉得鄙俗。祁璞玉看哥哥的病加重,对父母说:“为了侍候哥哥的病才娶了这个嫂子,她来了好象是个客人,另外住别的屋子,很不应该,应在哥哥跟前护理才是。”父亲听信了这些话,叫粹芳搬过来侍候祁怀玉。

粹芳不去则已,这一去就要了祁怀玉的命。祁怀玉看了这个如花似玉的妻子,恨不得马上做成夫妻,拉着粹芳的手,一句话也不能说,就是哭。卧病多日的人,虽说还有三分人形,却有七分鬼态,尤其他身上那股臭味,简直让人难以近前。那时粹芳好象蹲在地狱里,只是忍气吞声低声敷衍而已。祁太太怕儿子过分伤心,就宽慰道:“孩子别烦恼,你的病会好的。媳妇朝夕侍候你,也算是尽了夫妻之礼了。”说着将他拉住的手放开,那祁怀玉必是兴奋过劲儿,脸皮一皱,双眼一翻,两腿一蹬,早已魂归极乐净上了。

一家丧事,不必详说。盛粹芳无奈,依礼戴孝守灵,出殡入土以后,才算完事。

盛粹芳生在深闺,白玉无瑕,鲜花无垢,不料竟到这般地步,无端挂上寡妇的虚名,沾上洗不清的屈枉!这也是前世因缘由天定吧!

贲夫人听了这事,为姑娘伤心,亲至祁府,她明知道姑娘没有合卺成亲,好生商量,退了彩礼,连梨香、蜂蜜两个陪嫁的丫鬟一齐要了回来。

那祁太太看在贲夫人是亲近骨肉的情面上,并且儿子已死,不能让媳妇受苦一辈子,将粹芳的嫁妆如数退还给了贲夫人。

粹芳跨进祁家门槛将近一年,祁夫人始终象亲女儿对待,阖家上下无不尊敬,以礼相待。她与祁怀玉虽是一时的空头夫妻,但他死时的可怜情景也令人伤心。现在忽然离去,心里很是不安,粹芳跪下抱着祁夫人的腿哭道:“太太爱怜我,媳妇理应守寡,孝敬公婆,但家母年迈,小弟年幼,不能撇下他们不管,虽然那样,我情愿为你的儿子穿孝三年,以报答公婆爱抚我的恩情。”祁夫人老两口拄棍相送,连连说:“孝顺熄妇!”依依不舍。那祁璞玉几次催促嫂子同贲夫人快上车,这才匆匆离去。

这就是盛如在天上时讥笑诋毁的一次报应。正是:

不经一番寒彻骨,那得梅花扑鼻香。

原来贲夫人的丈夫孟衮太守居官清正廉洁,不曾搜刮民财,只是自食其力。禄薄家贫,以致生前债台高筑。孟衮的丧葬费用也花销不少。粹芳聘礼过门将衣着器物典当殆尽。太守衙门也须腾出,因新太守己到。想回苏州旧居,川资不济,只得租赁民房暂且住下。

唉!先前是那等富贵人家,如今竟至衣食不济了。幸亏贲夫人有点儿体己,母女二人只能勉强度日。老爷在世时的一个管家姓杜名敬忠,人极忠厚,为人精干,

一家大事全靠他人操持。

一日,眼看是五月端阳节快要到了,该是清理债款的时刻,恰好又赶来了几个债主。一个是绸缎店的老魏,一个是烧锅铺的武连丁,一个是钱庄王老西儿。三人进家坐下。杜麻子见他们来了,点辙也没有。那王老西儿站起来拍拍杜麻子的肩膀说:“望杜二爷替我们通报一下。”杜麻子说:“稍等会,我们小主人还没放学。”王老西儿出去站了一会儿,又进来拉着杜麻子的手说:“好二爷!我们路远,明天就过节,请进去回太太一声吧!”杜麻子气忿地说:“回也那样,不回也那样,等着我们就行了,老是来回蹦口什么!”那王老西儿不让,大声嚷嚷道:“早晨来,说来的太早,你能不还这笔帐吗?俺们山西人说实话,还我的钱就行了,别跟我摆那个臭管家脾气!”杜麻子申斥道:“我们这个衙门不是你老西儿捣乱的地方,快滚出去!”王老西儿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叉着腰,拨浪着脑袋,翘起大拇指说:“我这老西儿谁都不怕,滚出去是什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