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道:“你放心,你不要这样苦恼,回来把自己身子糟蹋了,倒不当耍的!况且你又不是东府里人,三太太认真能撵你么!便三太太要撵你,太太也不见得肯,我也要回护的。” 袅烟道:“我也不是怕撵出去,只是我在这里好像就是一个钉儿,人人眼里都看我不得,只有爷疼我,此外,只有珍大奶奶和太太。除了这三位,便我讲句话都听着不舒服,这是爷都知道的。爷看,不但东府里的人,便这咱们自己府里,自己屋子里,也都这样的。以先,人还不敢欺我,前儿三太太讲了这些话,两府里哪一个不知道,哪一个不讲我的坏话,我还能在这里过日子吗!要说撵我出去的话,我再也不奇,等到那个地步,我只有一个死。”刚说到这里,宝珠忙掩他的嘴。袅烟早已泪如雨下。
  宝珠也没别好讲,只得安慰几句,劝他睡下。便自走了出来,一肚子闷气,便到自己床里躺下,踌躇了一会。晴烟进来问道:“爷用饭吗?” 宝珠道:“ 我不要吃。” 晴烟道:“爷呀,要自己保重些,不要又搅出病来。” 宝珠见他说得委婉,便起来,坐在床沿上招手道:“ 你来,我问问你。”晴烟便走过来,见宝珠含着两包眼泪,垂头丧气的样儿,知道为着袅烟,便道:“爷何苦来,这些事也值得这样苦恼!”宝珠道:“你和你姊姊最讲得来的,你总知道这事,怎么样便让三太太知道了。” 晴烟道:“爷有些地方也太觉过分了些,和我们玩笑,不顾有人没人的,这些事也不用讲了。前儿不是绮小姐和茜小姐还说,爷待她们还不如待我们丫头的好,丽小姐又说袅烟的排场架子比小姐们还大,这都是招人怪的事情。一则爷待他也忒好些,二则袅烟也忒使性儿,爷不看别的,只看花二小姐那么一个也还招人妒忌呢,何况他丫头呢!丽小姐还说,袅烟比花二小姐还高傲呢!爷想想瞧,这些名头,袅烟可耽得起么!况且东府里那些丫头们,哪一个不气不服他?小桃、小红又格外狠些,都跟着主子跑。主子不知道的,他还去告诉,主子不作声的,他还去挑剔,有这许多怨招在那里,莫说是袅烟,便是爷,也抵挡不住。前儿晚上,三太太不知怎么讲起丫头们,丽小姐便说,现在府里的丫头们多不像样儿了,二太太年纪大了,也管不了这些,任他们行去,前儿二太太出了门,那些丫头们没一个安安稳稳蹲在屋子里的,不是逛园子,就和小厮们兜搭去,实是不成体统。又说春妍和袅烟两个,又出众些。太太听了,便不高兴,说春妍是婉小姐带来的,不好说他,那袅烟是咱们家的,不能听他胡闹,回来必得请二太太着实讲他几句才好。可巧袅烟这日没事,想给爷绣个枕头儿,因短了些金线,问珍大奶奶去要,却又没得,便向绮小姐要去。绮小姐却在三太太身边,团儿便替袅烟明言正气的到太太身边,问绮小姐要去。三太太知道是给爷做枕头儿的,便一法不舒服起来,立刻叫袅烟过去,说了一顿。爷知道袅烟的性儿,哪比我们,他自然要气得个半死,回来便把做好的一面,拿剪子铰个粉碎,哭个半死。昨儿早起,就病倒了。爷又不在家,谁给他调护呢!”
  宝珠听了这番话,又气又恼,心里难过起来,便一声不言语,自己躺下。晴烟讲话的时候,早已泪下,此时见宝珠这样,又不敢走开,便站一会儿问道:“ 爷到底用些饭才是。”宝珠道:“我吃不得了,你们吃去罢。” 说着,便转身睡去。晴烟道:“爷不要这样,料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,昨儿既 然 没 睡,就 该 将 养 会 儿,爷 请 睡 好 了。” 宝 珠 道:“我便这样和衣睡睡罢。” 晴烟点头,一手拭去眼泪,一手替他盖上条夹被儿,放下帐子,自己去了。
  宝珠在床里哭了会儿,又七上八落的想了会儿,便睡着了。等醒来已是初更时分,便觉肚子有些空空的。晴烟已端了饭来,也就吃了一口,问家人,都已睡了。料想没去处走,因来和袅烟谈心,不知不觉竟天明了。因这日是十二,又是课期,便不再睡,竟上学去了。下午出来,很觉磕睡,因和衣躺一会儿,醒来已是傍晚。
  春柳儿进来,说太太回来了,爷快接去。宝珠听说,便走下床来,见房里外已点上灯了,便道:“ 什么时候了?”春柳道:“才上灯呢,爷没用点心,不饿吗?”宝珠道:“不饿。”春柳便去绞了脸布进来,递与宝珠,揩了脸,晴烟又送进一碗莲子汤来,宝珠吃了道:“ 可还有么?” 晴烟道:“有着呢。”宝珠道:“你拿一碗给你姊姊吃去。” 晴烟答应着出去。
  宝珠便站起来,春柳早点上风灯,引着宝珠到南正院来。见两廊下的檐灯都已点齐,站着许多丫头、婆子们。宝珠走到卷篷底下,春柳儿报了一声,宝珠便揭着帘子进去,见柳夫人、美云、藕香、赛儿及丽云姊妹俱在,独不见婉香,便上前给柳夫人、美云请安,道:“太太怎么这时候才转来,我还当今儿又不转来了。”
  柳夫人道:“可不是吗,险些又走不脱了,他们今儿还唱戏呢。”宝珠笑道:“他们也真会闹,唱来唱去,总是这几段戏,也看得厌了,还唱什么呢。” 美云道:“ 说今儿唱的是什么《桃花梦》,才眼前的一位名士,叫什么盛蘧仙打的昆曲,说好的很,我本来想瞧瞧,太太叫回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