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氏梦观音大士入室,持白菊花一枝赠之,鲜洁可爱,遂有妊;及产,异香馥郁从空际来,因名之曰菊花,字慧英,一字媚秋。既长,姿容艳丽,秀曼寡俦。教以诗文,有若夙习。兼及艺事,无不精敏,而于花卉尤工。父母珍爱若拱璧,将为觅快婿,苦不得当意者,以是将近笄年,犹未字人。鞠老自见生文,雅契重之,恒于后堂宴会,待之不啻父子。时庭中牡丹盛开,红紫缤纷,璀璨夺目,特张盛筵,招集及门诸子以赏之。即席俱有诗篇,生诗推为巨臂,合座传观。继而闺中亦有和章,诸客遂为搁笔。生见诗,知出女手,甚为爱慕,然未知其貌若何也。元旦贺岁,生请以通家礼见,女亦随母至后堂,遂得一睹芳姿。两相觌面,不禁愕然,盖即楼头所见丽人也。女见生,秋波斜睇,亦觉似曾相识,但不忆在何处遭逢耳。女嫡母曹氏,甚爱生,循世俗例,以生为寄子,得出入内厅。女自此亦不甚避生,时于绛帷执经问字;或偶吟绝句,亦出而就正于生。生间为之点窜一二字,女辄心许。生偶将女诗写于屏风,生友见之,遂流传于外。今录五章如左:

  连宵疏雨又斜风,零落残花隔水红。

  何处人家丝柳下,读书灯护好帘栊。

  泼帘浓绿湿于云,绕榻炉烟袅篆纹。

  长日深闺无个事,此中清味要君分。

  鸳鸯怕绣把针停,闲对青衣倚画屏。

  欲语无端又中止,防他鹦鹉隔帘听。

  小庭雨过昼□□,又展芭蕉几尺阴。

  最是黄昏人静后,一灯如豆坐宵深。

  梦醒依然雨一帘,回廊弓印没纤纤。

  鹊声一月檐前断,空复朝朝把镜占。

  女读书处为檐香馆,回廊小院,曲折通幽,最宜消夏,女恒招生共读焉。生年虽近冠,红丝尚未定系,意中甚属于女,特无从探消息耳。与女咏吟唱和之际,时露胸臆。女亦知其意,每读《诗经》“梅”之章,辄为敷陈毛郑之旨,讽以宜遣媒妁,介绍者自有月老冰人,由氤氲使者为之主宰,一物不具则不能行,古者贞女大抵如是。盖女于此有许之之心,而无拒之之意,隐然见之于言外矣。生前时曾谱《旗亭》《惊艳》二阕,偶为女所见,笑诘何人。生嗫嚅不能语。固询旗亭在何处,生具以实告,且曰:“当日楼畔相逢者,神情态度,犹可仿佛,今日思之,疑是卿耳。”女曰:“诚然,君眼力固不谬。此为余姨母家,与鸥乡小榭酒楼权隔一河。是时从余之婢为阿曼,今犹识君,谓君时著白袷衣,独凭阑干,翘首临风,思甚苦。是耶?非耶?”生亦笑应之。

  生叔湘墀为河南道监察御史,以事奉命出京,便道旋里,与鞠老为同年,昔时诗社中执骚坛牛耳者也。知生出鞠老门下,甚喜,询生何以不婚,生遂乘间为叔直陈颠末。叔曰:“此亦何害?当为汝往求,以成厥事。”使往,鞠无异说。遂择吉日纳币成礼。以太湖有风波之险,赁屋吴门为青庐焉。却扇之夕,见者尽惊其美。一对璧人,称为嘉耦。后生联捷成进士,终不出仕。谓人曰:“对名花,读异书,此乐虽南面王不易也,何必浮沈于宦海哉?”闻者服生高见为不可及云。

  王莲舫

  丽裳,字星娥,良家女子也。少居苏州葑门外之甫里村。父固名下士,家赤贫。女长,冶容丽质,皓齿明眸,独冠一时,倾其侪偶。其舅唐鸣球,精申韩之学,为幕府上宾。一见女,甚赏之,谓女父曰:“君僻处于兹,蹄涔之水,岂作波澜,欲择佳婿,亦綦难矣。不如随我至武昌,当代为觅嘉耦。”女父许之。女遂依于舅家。妗氏无所出,甚爱之。刺绣裁衣,无不悉心教导,以是女红精绝,号为“针神”,人皆疑是薛夜来再世。

  女舅固为制府刑名正席,兼主奏牍,眷属寄居督署。署之东偏,有楼五楹,殊宽敞。花木萧疏,池石幽古,庭中植梅杏桃李四株,相传为数百年物,著花之时,香彻远近。入其室,窗明几净,心旷神怡。有谓楼中曾为狐仙所据,居者辄见怪异。女舅秉性耿直,殊不之信,而居处已久,并无所睹。时制军夫人方欲绣佛,适见女手制,叹其工巧绝伦,亟邀相见。既觌芳姿,倍深倾慕,即令制军言之于女舅前,欲继为螟蛉女。女舅雅不欲攀附贵人,而难却其请,遂诺焉。女自此饰则金珠,衣则绮罗,装束之华,逾于巨室。手绣佛三十六幅,都四万余字,凡阅十有四月告竣;点画工细,波折分明,殆胜笔书,见者疑为鬼工。上之日,遐迩毕集,属官之妻,咸来贺喜,倾城士女,群往观焉,争欲一睹女容,皆啧啧叹为神仙中人。贵阀巨绅知为制军爱女,问字求姻者踵至。有黎佛眉者,大司寇之公子也。性本佻达,藉其父势焰,颇作威福,为乡里所切齿。闻女名,遽遣媒妁来,期以必成。制军转以商之女舅。女舅以齐大非偶对。制军曰:“今已为吾女矣,何害?”竟不谋而受聘焉。女闻之,虽非所乐,然口不能言也。

  一日,女偶游佛寺,见游女如云,往来者如梭织。一肩舆最后至,淡妆素服,不假修饰,而风韵娉婷,似曾相识。出舆,瞥睹女,流盼数四,若讶其来之早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