聪慧,不类凡类,从小便会识字,女红针指,事事皆能。父亲叫他读书,不上两年,便能出对写字。那指腹为婚的话,父母虽不曾与他说知,他心里灵敏,当初父亲被王御史参劾的情由,已略略有些知觉,及盘问奶娘婶女,都不肯说。又过了两年,冯国士欲在任所觅配,小姐便不肯道:「孩儿年纪尚幼,爹爹未必在此久任,将来尚要迁擢,且到家里再处。」父母那里肯依他性儿,只终日央媒作伐,今日也是议亲,明日也是择配。
  小姐一日忽想道:「我若幼时果有割襟指腹的事,便当终身无二。古云『一马一鞍』,虽贵贱死生,断无改易之理。爹爹常说,为我被王御史参坏,其言可疑。我想,小儿女家,有何事可以坏得父亲名节?除非嫌贫弃旧,变乱婚姻。或者台臣因此参劾,亦未可知。若是为此情由,疏内自然说及,况历年京报,父亲都集在一处,未曾散失。今不免去捡来一看,便知就里。」这日,乘父亲坐台比较,悄然走到书房中来,把报箱开了,挨着年次寻去。偶然看到一册,劈头就是监察御史王一本,为一女二婚伦法湮丧等事。小姐见有些古怪,便从头至尾细细看完。却正是王御史参他父亲的原疏,不觉大喜道:「原来果有此情,我父母恁般势利。那袁之锦不知何等人家,此时怎又不来讲起。我既得了这个踪迹,生是袁家人,死是袁家鬼,便索立定主意,做个贞烈女子,不去随波逐流便了。」因将这疏稿扯了下来,藏入袖中,把箱儿仍旧关好。有诗云:
  多情恋生只乌衣,王谢堂前岁岁归。
  纵使朱梁凋废尽,春风犹绕旧巢飞。
  且表冯国士,一心要扳个贵家女婿,无论乡绅现任,各处遣媒送贴。女儿闻知,向父亲求告道:「孩儿性洁好静,不喜尘俗,且福薄命寒,自知寿夭,爹爹幸勿为孩儿求配,以致陷于凡欲。但愿半椽事佛,习静焚修,以种来生福果。不知爹娘意下如何?」冯国士道:「我止生你一人,别无子女,正欲联姻贵族,借以娱老,怎说个出家两字,使我膝下无人。」小姐道:「非是孩儿敢离父母,但一子出家,九族升天。孩儿实欲苦修德行,以报无极深恩。且自忏尘愆,免得堕落恶道。孩儿志愿已决,爹妈幸勿相强。」尤氏听了,不觉便怒道:「小小女儿,不遵父母教训。千金小姐不做,反要修行出家,岂是我们官宦人家做的,满望招个做官女婿,使吾为父母者也享半子之荣。难道任你主张,父亲的体统也不顾了。」小姐道:「我预料爹妈自然不肯,今后也不敢再来禀告,只索自行其志便了。」说罢哭进房中去了。尤氏虽然责备了他几句,终是爱女,恐怕他气坏了,隔了一会,便叫丫头去与他解闷。丫头走到房前,门已闭着。叫了几声,并不答应,便往空隙里一瞧,只见小姐将幅白绫儿,缢死在床上。吓得魂飞天外,连忙一步一蹷的报与主母。冯国士夫妇听了,惊得一身冷汗,如飞赶到房中,看见果然缢死,放声大哭。冯国士慌忙解下汗巾,摸他心口尚温,叫丫头浇些姜汤,灌了几口,便微微有些气息。丫头替他周身运动了一回,方才醒转,夫妇大喜。将些好话安慰上几句,着丫头好生劝他调养。冯国士夫妻两个只道劝住了女儿,已可安心,谁知小姐只等丫头走开,仍旧做这把戏,惹得丫头惊报不迭,父母忙来解救。一连五六次,弄得日夜惊惊惶惶,举家不得安逸。尤氏没法,只得与丈夫商议道:「女儿立志如此,料已强他不得,倘然做出三长两短,我与你眼前更有何人。不如寻个清净尼庵,等他权住一两年,虽然不是体统,还强似看他自尽,只不容他落发便了。」冯国士也没奈何,只得任他主张。尤氏悄然叫家人,到外头寻了一个永福庵,极是幽闲清净,住持老尼叫做洁慧。尤氏亲去到庵中烧了香,与洁慧说知此事,洁慧大喜道:「难得小姐有此善心。老尼自然小心伏侍,奶奶再不必挂怀。」尤氏回去,与丈夫说明,择了吉日,送至庵中,拨两个丫头,一个奶娘,随去伏侍小姐,不在话下。从此把那求婚的事,只得丢在一边,绝不去提起了。
  那冯小姐自到永福庵中,便除荤戒酒,终日潜心梵典,并不想念家庭。光阴捻指,不觉住了三个年头,已长成十二岁了。冯国士在任已有八年,指望俸满即迁,谁知历年荒欠,钱粮催征莫楚,抚按不肯保荐,因此尚未得升。独是袁七襄,在贵州镇远卫做了三年经历,恰当弘治驾朋,正德嗣位,内外大小官员,恩诏加级,就升了福建布政司都事。在任三载,大有政声。俸满之后,又转了江南扬州府通判。虽然官运甚佳,但夫妇终日想儿子,不知存亡消息。袁吉又无音信相通,料是尚未寻着。故只忧忧闷闷,再不开怀。
  一日,巡役报进卫来,说有南来进京朝觐的藩王,带着许多兵马,到在马头上了。袁七襄听说,如飞出堂,便令各役打轿,就去出城迎候。才到半路,忽见街上聚着许多人,打闹在一块。袁七襄便问什么事情,内中一人跪下禀道:「小人在这地方上居住,开个绸铺,忽有往北的藩王兵马,上岸打抢东西,到小人店里取了绸纱八十余疋。实实本钱,也有百金,他止与小人二十两银子。众人不服,都与他争闹,反把小人店里打得齑粉。幸遇老爷经过,求老爷救小人的穷命,万代公侯。」袁七襄道:「这兵丁可在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