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那人道:「现在小人家里。」袁七襄听了,便下了轿,亲自走入店中。
  果然橱柜什物尽皆毁烂,见五个兵丁,把店内绸疋,尽数迭了一包,掮着要走。袁七襄看见,便唤从人拿获。众人一齐上前,都把绳子扣住,一个也不曾走脱。兵丁便骂道:「我们是千岁爷手下的人,你这通判多大的本领,敢来拿我。若千岁爷晓得了,把你那瘟官活不成哩。」袁七襄怒道:「你们这班奴才,借了千岁爷的名色,在禁城里强抢东西,肆无忌惮。岂不闻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。清平世界,难道没有王法,就是千岁爷,怕不是朝廷的臣子吗。」喝叫手下,一面去抬顶号的大枷伺候,一面叫都捆绑起来,每人重敲五十。众人听了,都面面厮觑,不敢动手。袁七襄骂道:「奴才,敢不服使令!就打出事来,有本厅在此,难道要你衙役认罪吗。若那个违拗的,先打三十板。」众人没奈何,只得逐个捆缚起来,绸铺里也合了十来个人,一齐跪下禀道:「蒙老爷把兵丁王法,实是为民。但恐触了千岁爷之怒,则小人们都是个死,老爷一片好意,反连累小人了。老爷只消把他原物归还小人,便感戴不尽了。这几个兵丁,还求饶放,免得贻祸,是老爷十二分的恩庇了。」袁七襄道:「朝廷立法,务在必行,正欲使强梁知法之可畏,后人不敢为恶。从来化强戢暴,威爱并施,难以偏废。凡可安百姓而靖地方者,本厅志愿力行,不怕利害。倘千岁爷有怒,罪归于我,不关你众百姓事。」转叫手下着实打,皂隶略打轻了,就是二十倒板。故此一个个用出狠力,打完五十,两条腿上,连皮带肉,都卷一层。正好枷已抬到,吩咐枷号通衙,限三个月满放。可怜这几个人,打得有气无声,又套上没嘴的大枷,众人不管他死活,狠狠的拾到各门示众去了。正是:
  丈夫豪胆本来真,不惜耿耿在救民。
  只道贤臣应速祸,偏生天子爱贤臣。
  看官,你道袁七襄如此莽裂,竟把王子的兵丁捆打枷号,就常情看来,定然有不测的奇祸了。那知除暴救民,天心最悦,你便不虑祸害。真心教人,自然也有个消灾降福的人来救你。袁七襄方趁着一时不平,做这件快心燥脾的事,恰有个紫衣少年,气宇轩昂,旁边瞧着。见袁七襄审断神明,语言刚决,只管点头称羡。及见他把几个兵丁处置得尽情快畅,一团志鲠之气凛凛逼人,那少年便拍掌大叫道:「好一个通判,吏员中有如此豪杰。」说罢就走。这二三十人,都簇拥着去了,袁七襄知是个贵人,也不在心上,并不出城去迎候藩王,竟自回衙去了。
  看官,你道这少年是谁?原来却是正德皇帝。只因正德是个风流天子,自从即位之后,天下太平,民安物阜,四方宁谧,朝政无为,故得到处寻花问柳,拾翠偎红,偶闻广陵佳丽,因而遍访章台。这日偶然闲步,正见兵丁掳掠,因站住了脚观他肆暴。忽然撞个袁通判来,竟将凶徒正法。合着了他安民治世的仁政,不觉大喜。即日驰驾回京,发下两道手敕,一道是褒升袁七襄的,一道是戒谕藩王的。正是:
  天颜咫尺人谁晓,丹诏颁临始觉明。
  却说袁七襄在衙,忽传到了诏敕。因想道:「廷诏下,怎么并无邸报,有甚机密事体?」慌忙迎接。一郡官员,无不惊异,接到府堂开读,方知袁七襄特升了陕西巩昌府知府。只为惩治兵丁一事,得此优擢,心里才到想从旁观看的那紫衣少年,就是正德天子。暗暗吃惊。众官争相庆贺。袁七襄夫妇,好不欢喜。各官治酒款待,送物馈礼,好不热闹。真正世情冷暖,人面高低,不在话下。但是袁七襄夫妇二人,只为儿子一事,久无音信,杳无下落。侄儿袁吉,并无一札通问,烦烦恼恼,真正寝食不忘。报升之后,又在任上耽阁了三四个月,才有新官下来交代。府县官员,俱治酒席,与袁七襄赆行。扬州百姓,人人感仰袁通判为民仁政,临行之际俱拈香哭别,送至百里之外。袁七襄亦含泪别了百姓,往陕西赴任不提。要知后来端的,请听下回分解。正是:
  雪隐鹭鹚飞始见,柳藏鹦鹉语方知。

第六回 忠言遇主老公公膝下无儿 孝道寻亲大哥哥眼中识弟

  诗曰:
  悲欢离合不由人,颠倒常情旧复新。
  待得水清鱼始见,那时方识假和真。
  再说刘瑾太监,自从采木回京,在路上领了袁化凤到家,抚养做儿子。见了他里衣上血书字迹,已晓得姓名居址,便将他生庚月日,叫星家推算,却是个贵人八字。虽不能名登甲榜,可以得异路前程,后来直做到三品之职。刘瑾听了,好生欢喜。雇了两个奶娘,轮流伏侍。又恐他后来知道自家父母来历,便将那领血衫悄然藏过,不与他穿。自此,岁月如棱,光阴似箭,不知不觉,过了六年。袁化凤已长成七八岁,生得一表不群,面如冠玉,且丰姿颖秀,性度安和。刘瑾十分钟爱,就改了姓刘,叫他做刘化凤,请个名师教授书籍。只因天性聪慧,过目不忘,到九岁上经书古文,俱已读过,又能讲题属对,作字吟诗。及到十二岁,便胸蟠锦秀,笔吐珠玑,出口成文,千言立就,随你诗文词赋,件件皆通。
  一日,正德天子亲幸刘瑾私第,刘瑾慌忙接驾。天子步入中堂坐下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