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这小官人的里衣上,写了年庚月日,并父母的姓名居址,哄这和尚叫他抱去,放在人多的所在,待人抚度了去,倘日后成人,原可归宗,或者父子还有见面之日,亦未可定。就是抚养的父母匿起踪迹,不得归宗,然终久不灭袁氏这点血脉。」丫头道:「这计策甚善,但和尚如此狠心,怎么肯依你送到人烟繁盛的去处。万一将来埋灭死了,可不一发心惨。」奶子道:「此说亦或有之。只是留在此间,也是个死,还是与他领去,或者偶然不下毒手,尚有一线生路,须是做这着的好。」谢氏含着眼泪,把儿子的小衣脱了下来。但苦设有笔砚,寻来寻去,无物可写,只得向头上拔下一根簪子,在臂膊上刺下一些血,往净瓶里折一枝柳梢权做了笔,悲悲切切写下两行血书道:
  袁化凤年二岁,上年腊月十五日丑时生。父袁之锦,年三十四岁,河南开封府人,系抚院吏书。母谢氏,年三十二岁,同郡人。
  写毕,仍与儿穿好,恰有个小行者送上茶来,奶子道:「小师父,你去请一位老师父来,有要紧话讲哩。」那小行者应了一声,连忙下去。去不多时,果见前日这个半老的和尚,笑嘻嘻走上楼来,向奶子作个揖道:「连日费你的心,今请我来,想必有些意思了?」奶子道:「我为你费过多少唇舌,用了多少心机,如今意思是有些了。总耐这一晚,到明日自然上手。但有一件,他旧年生个小官人,虽是两岁,其实末满一周。今既要顺从师父,有这小官人碍手绊脚,啼啼哭哭甚是不便。我撺掇他领了出去,省得今日也是儿子,明日也是骨血,心里牵牵挂挂,何不断绝了他这条念头。」和尚听了这番说话,喜得心花都开,楼住奶子,口口做了个吕字,便说道:「阿弥陀佛,难得你为我们如此用心,将什么来报答你。」奶子道:「报是不消报得,只要念他一点苦情,依我说来,将这小官人去坐在人烟稠集之处,待人领去抚养,也是一条生命,切不可将他埋灭,辜负我这一点为人为彻的念头。」那和尚听了,合着手说道:「韦驮天尊,我若有坏心,天雷打死。」奶子便向谢氏手中抱过孩子,递与和尚。可怜那谢氏,就像割去了心肝的一般,哭得大痛无声,昏晕在地。那和尚也不管他哭死哭活,只见他笑嘻喀抱着孩子下楼去了。奶子心上说不出的苦楚,只抱住了谢氏呜呜咽咽的流泪,又不知那和尚的念头是真是假,心里好生割舍不下。
  却说这和尚,虽然狠恶,只因色迷了心,痴痴的感激奶子为他周全,竟不敢负他,悄悄叫香火人,抱到官路上往来人多的去处放着。也是这袁化凤命里造化,恰恰遇着个极尊荣不过的官儿领去做干儿子了。你道是何人?原来就是太监刘瑾,这刘瑾奉朝廷差着,采买皇木,修造内殿,回来却从这路上经过,隔夜宿在邮亭。先梦见一个小儿搴衣求救,恰好到这所在,远远一道红光,直遗数丈,连忙叫人赶去,果见一个小儿。因想起昨夜之梦,定是吉兆,即叫左右从人,抱过来看了,俨然与梦中所见无二,心里好生欢喜。又想这一道红光,定然有些福分。便珍珍重重,好生收拾了回去做过继儿子不题。
  且说谢氏,是夜悲悲惨惨,思念儿子不置。又想,在观音面前拜了九日九夜,并无一点灵应,佛天也不肯救人,因与奶子丫头商议,明日跟见没有生路,只得用条汗巾,做个终身结果,免得死受这些狠秃驴的淫污。三人说得痛心,哭在一处,谢氏只哭得半死不活,一些挣扎也没了,只倦沉沉的靠在奶子身上,艨朦胧胧的睡去,见一白衣妇人,提着个筐篮儿向谢氏说道:「你的灾星已过,明日切须忍耐,自有机会可图。」便将手儿向谢氏顶门里一拍,谢氏大喊一声,惊跳醒了,头里便像砖打的一般疼痛。奶子与丫头慌忙问他,谢氏说与梦中之事。奶子喜道:「原来菩萨有灵,快去拜谢。」丫头道:「你也不要拿稳了,从来梦中的事大约相反。前日大娘在下处梦见了佛,倒撞出这样灾难,如今菩萨又来哄人,明日定然不济。若菩萨果然扶救我们,便该手脚轻健,怎么反把大娘加这样痛苦。」奶子被这几句,就像跌在冷水里相似,把这一点兴头转添做十分愁闷。谢氏道:「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,佛天那有诳言之理,若不肯信,拜这九昼夜也枉然了。」奶子与丫头两个终是疑疑惑惑,勉强陪谢氏走到观音座前,谢氏忍着疼,拜谢了一回。仍与丫头奶子三人悲悲凄凄,一夜坐到天亮。正是:
  祸福原先告,休言梦未真。
  纤毫可胥验,数定岂由人。
  哪知到得天明,谢氏头里一发痛的慌了。奶子着实与他抚摩,只是叫疼叫苦,又过了一会,竟似把尖刀在头里搅的一般,大喊:「疼死我了!」只翻天搅地痛得个昏迷不醒,小行者正掇上饭来,见谢氏这般光景,问知缘故,慌忙报与和尚。不多时,只见四五个金刚般的秃驴,怒狠狠赶上楼来骂道:「你这起贱人,怎生抬举你,就宽了你十日,如今已该凭我们取乐了,又是做这些假病来哄谁!」奶子吓得战抖抖的说道:「怎敢哄骗师父,我家大娘两日已是心肯,原打帐今日与师父成亲,不知为什么昨夜忽然头痛。起初还不打紧,到得今早,一发痛得不省人事,这时节已是死多活少,连气息也接不来了。」和尚走去一看,只见谢氏头已发肿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