倦。不觉肃然起敬道:“原来余兄乃吾辈中人也。贵籍既系广陵,不知为着何事,寓居敝邑。”金生答道:“小弟虽获早岁游庠,却因功名意浅,山水兴深,所以挈携细居,到处游览。曩自山阴,回憩贵邑,一见西湖如遇故友,为向仁兄假寓,暂作湖山主人。诗有之‘泌之洋洋,可以乐饥。’意斯言也。似为弟咏。“崔生欣然笑道:“弟愧肉眼,不能物色大兄。愿借山水为证,订盟车笠,不知台意允否?”金生亦欣然道:“不敢请耳,固所愿也。”自此,二生不时往来,或论文或赋诗,或携茗碗作竟日游,遂成知己。然竟不知金生是个出仕过的进士。又一日崔生出到床上,与金生闲叙多时。金生即命沽酒,携到断桥之下,藉草而坐,慢慢的饮了一会。崔生道:“吾兄自到敝地,已经二载,虽则床头有金,无虞乎瓶罄;然或樽酒易竭,何以应不时之需。据着小弟鄙意,倒不如就在湖上,设帐聚徒,则岁获馆谷,可以少助登山问水之粮。不知仁兄亦曾有意于斯否?”金生愀然道:“小弟迩来正坐穷乡,每以寒荆簪珥易米,极欲相告,而以羞涩不敢出口。今幸仁兄为弟筹及,真骨肉我也。但恐学疏才浅,不足以取信于友,则奈何。”崔生道:“吾兄文誉,久已噪人两耳。若果见允,弟即以关约相订。”话休絮繁,那一年金生果然就在庄上开馆聚徒,自后从游日众,每岁资例获二百余金,除糊口外,更得沽酒醉客,以此久滞湖滨。
  光阴荏苒,不觉三十余年。金生已交七十,谁料年纪渐老,则生徒渐幼,馆资渐轻,金生居恒怏怏。一日,对着夫人秀玉道:“我以二十年落魄,始获一第,将谓入玉堂登金马,足以显名当世。岂意官仅七品,倏遭家难,虽脱岭南之徙,意作湖上之囚。只今年交耳顺,犹然伯道无儿,埋骨倩谁,还乡何日,羞杀进士两字,徒作春风一梦。然幸夫人相慰晨夕,不然似此穷居惯懑,我已成疾,弃世久矣。”秀玉听说,亦相顾欷,泫然泪下。到了次早饭后,金生唤着老苍头,持了名柬,随往城内拜客。路经昭庆寺前,忽见一个相士张了布帐,挂一招牌,上面写道:
  曾授异人书,愿相天下士。
  金生看了,不觉笑道:“好一个大口气的相士。”便立住了脚,向人丛里,伸首看时。但见那相士三言两句将人休咎立断,颇得风鉴三昧。与那寻常方士的口吻不同,听到玄妙之处,不觉一步一步挨了进去。那相士掇转头来,见了金生,连忙拱手道:“这位老先生,是已曾发过的了。久屈林下,可惜可惜。“金生心下暗暗惊异道:“好一个相士,果然有些神异。”便答道:“学生乃是西湖上一个老教授,吾兄不要看错了。”相士摇手道:“老先生休得取笑,据在下细看尊颜,神清气旺,目下正交好运,主有贵子送终。倘不弃嫌,愿请一相。”金生道:“老夫得举癸末进士,尊谕果然不谬。但今年已七十,并无儿女,偃蹇湖滨,一贫如水。若云遇着好运,而有贵子送终,得非戏言相哄么。”相士道:“据着老先生的头圆额阔,目湛眉清,在庠必为名士,出仕必系科甲。这是断断无疑的了。但嫌地阁欠丰,腰软背削,所以官不过七品,产不过千金。而少年不利,晚岁生儿,为此故也。今交七十,正是蛟龙得雨之兆。今日乃是三月初一,不出初九,定有一番际遇,就在这个际遇,内置侧室产贵子,尚有二十三年的好运。保重保重。”金生笑道:“多谢老兄指示,但愿悉如尊谕便好。”随即唤过老苍头,取出相金作榭。相士坚却不受道:“容俟明年七月,小子准到山阴县来,就当叩府领赏。但以明日为始,在初九日,须要逐日出外门走,方得好事临身。没有坐在家里,等着天上跌下来的际遇。千万牢记在心,不可错过。”金生口虽唯唯,心下半信半疑,也不入城拜客,连忙回到庄上,向着夫人说知。秀玉道:“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。总之,闲在家里,何不出外走走,或者遇着个同年故旧,亦未可知。”金生点头道:“夫人所见不差。”当晚无话。
  次日早起,果然带着苍头,迤逦入城。只捡那热闹之处,往来观看。至倦惫时,就向人家门首借坐暂憩。如此一连七日,已是初八傍晚,秀玉倚门而望。只见金生自言自语,徐步回来,慨然叹息道:“我好运蹇,霹空遇着那个游方光棍,哄我走这七日,好不厌烦。时早断不出门了。”及至次日,秀玉又力劝不已,金生只得勉强进了涌金门。打从兵马司前,转出草桥门外,各处走了一遍,并没一个相与,心下不胜气恼。翻身入城,正一步不接一步的向鼓楼前经过,忽见一人,左手挟了锦缎四疋,右手拿着一个紫檀的方匣儿。那人走得快,金生却慢腾腾的,眼睛看了别处。不提防劈头一撞,左边衣袖兜住了那人的右手,用力一扯,竟将紫檀匣儿,拂落在地。那人慌忙拾起,启盖一看,吓得面色如灰,连声叫苦。你道匣内是什么东西,原来是一只雪白的玉碗,已跌做两块。那人一把扭住金生道:“这只玉碗,价值二百余金,是家老爷着我送与都院老爷的,如今被你跌碎,教我怎样回复。性命攸关,须与你同去,见那大老爷。”当下登时簇拥了二三百人,再三劝解。那人涕泪交流,扭定不放。金生道:“我且问你,你家老爷是何处乡绅,如今寓在哪里?”那人道:“家主是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