烧饭煮肉。那鬼早已窃听明白,走向灶前说道:“阿爹,我是自家屋里人,谁要你费着钱钞。那饭儿我便受你一碗,若是纸钱不须烧化,我是没有罪过的,那要使用。”杨敬山听见,没奈何只得向空哀告道:“你在生时,我待你不薄,虽则是我差你去,致有此祸,然亦是你命中犯定,休要怨我。我今多烧些纸锭与你,还到别处去罢。”那鬼便乱嚷道:“阿爹你好没有情义,我生既为杨家的人,须知死亦为杨家的鬼。况我父母双亡,虽在阴司里面,未曾相会。你若不肯收留,却教我依附那个。况我感戴厚恩,特来与你照管家事,并非索命而来,你何须苦苦推阻。”说罢,又呜呜咽咽的哭了半晌,把杨敬山的两口儿,吓得战战兢兢,缩做一堆,没有理会处。
  自此,至亲三个,并着顾四,日常行坐不离。若往田间,张氏也即出到门外坐着,到晚来都在一间房内歇息。每遇有事商量,或与人闲话,中间他便高声接应,剌剌不休。有时风清月朗,便闻他击户而歌,莞然若笑。有时雨惨更残,便闻他啾啾唧唧,如怨如啼。那杨敬山也曾几次哀求,百方禳祷,那里驱遣得去。以后将及半载,也便日渐相忘,不以为异。
  忽一日,更余时分,杨敬山已经睡熟,张氏连声唤道:“外面恰像有人脚步走响,那米儿豆儿俱在中间屋内,只怕有个歹人潜在家里,我和你起来,点着灯儿出去一看。”杨敬山自梦中惊醒,模糊未答。那鬼应声道:“适才是我响动,并没有人潜在家里,阿爹你可放心安睡,不要起来罢。”又一日,不见了一把没柄的斧头,杨敬山悄悄的对着张氏道:“这两日只有后面的王阿寿常来走动,那把斧头是我亲手放在厢房里面的,为甚再寻不见 ?决被那厮掏摸去了。”那鬼从旁嚷道:“ 阿爹 ,你不要疑错了王阿寿 ,那把斧头是前村的张狗郎偷去,藏在门前稻柴底下。我就在那一晚到他家里,亲眼见的。”杨敬山点头道:“是了,是了。前晚黄昏时候,那厮果然在我家里东张西望,想必是他偷去。”连忙走到前村,告诉那张狗郎的父亲张孝,要这斧头。张狗郎道:“啊呀,你这老人家好没正经,自家没了东西,反白白的冤人做贼。怪道你家现放着一个鬼在家里,便会说这样鬼话。”杨敬山见不肯认,就向门前稻柴底下,细细的搜了一遍,那里见个斧头的影儿。没有意思,只得走了回来。那张狗郎看见搜寻不出,就去投了总甲,一同走到杨敬山家里,乱嚷乱骂,要寻厮打。杨敬山不胜气苦道:“平白地撞着这冤魂,镇日在家吵闹不安也就罢了,还要累我惹着这样闲气。”那鬼随口应道:“阿爹你且不要埋怨我,我自当面与他对理,看他怎样赖得。”当下张狗儿正在敲台拍凳,咆哮乱跳。忽被一阵旋风打从屋角吹卷进来,风影里面,只见阿喜乱发披头,血痕满颊,戟手向前道:“你还认得我么?那一晚我亲眼见你偷去藏在稻柴底下,就是你家兄弟也晓得的。你若拿来还我主人,万事全休。设或不肯,我就捉了你去。”急得张狗郎连连叩头道:“饶命,饶命,这把斧儿果然是我偷去的,如今情愿送还,再不敢胡赖了。”那杨敬山并着众人在旁,不见阿喜,只见张狗郎做着这个模样。又惊又怕,又觉好笑。当下张狗郎没命的奔回家里,说与张孝。张孝十分害怕,就把斧头送还,亲自到门谢罪。
  话休繁絮,那年十一月间,杨敬山聘着朱仁甫的女儿,做了媳妇。那朱仁甫虽有田产,是个一文不舍的。要了盘盒财礼,并不置备妆奁,竟把一个光身女儿送过成亲。当合卺那一夜,杨敬山生在房里,闷闷不悦。那鬼从旁劝道:“你这老人家何消着恼,虽则费了许多盘盒,没有嫁妆,幸喜大婶人物既好,性又伶俐,只要会做人家,也就够了。我是好话,休要怪我多嘴插舌,强来劝你。”杨敬山听毕,愈加厌闷。
  到了次日,置酒会亲。把那媳妇偷眼一看,果有几分姿色,也便欢喜。及至三朝,朱氏亲到厨下,炊煮羹汤。终是后生闺女,不曾做惯。刚刚捏着一只碗儿,失手坠地,跌得粉碎。张氏看见,一时性发,也管不得三朝新妇,厉声叱咤。那鬼忽从灶前叫道:“亲娘,不要淘这闲气。适才是我擦身经过,以致那只碗儿失手打碎,却与大婶无干,休要埋怨错了。”谁想朱氏最是一个胆小的,猛听得虚空说话,惊得心内突突乱跳。那晚头疼身热,就染了一场重病,延医调治,不能痊可。张氏与杨敬山计议道:“从那冤孽进门,搅扰得昼夜不安,生活俱废。刚刚讨得一个媳妇,又被他惊出病来。似此怎生过得。每闻城隍庙内新到一个江西道士,颇有捉鬼灵符,你何不进城,求他驱遣。”杨敬山唯唯应诺。只因此一去,更惹出天大的一番奇祸。
  要知端的,下回便见。
  
  
  
  第八回 邬法师牒谴酆都狱
  诗曰:
  先生来自龙虎山,腰横三尺芙蓉寒。
  悬符能使鬼神哭,摄气直上青云端。
  葫芦无药惟贮酒,醉后狂歌频拍手。
  岳杨既授吕仙丹,驱雷驾电凭空走。
  魔王慑伏区寓清,重向空山一回首。
  当下杨敬山夫妇两个,商议停当,急忙进城,到了城隍庙内,寻那道士。恰值东关外朱秀才家里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