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姓金,却说道黄金翻作石。下面三句,虽不能一一详解,只这头一句,就非吉兆了。况且玉杯倾碎,亦岂有甚好处。难道我眼空一世,竟没有个龙骧凤举之日么。」转展踌蹰,十分不快,即日雇舟回去。刚欲出关,忽听得有人连声叫唤,仔细一看,却是家人寿智。惊问道:「你怎么也到这里?」寿智背了包裹,便跳过船来说道:「相公兀自不知,家中被着一伙大盗,于半夜间,明火执械,打从后门杀入,直进卧房,把那金珠细软,馨劫一空。到了次日,老相公心上一苦,遂即中风而亡。只今已是二七了。为此老孺人特着小人,前来寻问,要催相公星夜回去。」金生听罢,不觉大惊道:「离家刚只月余,谁想祸事接踵。就是被劫,也便罢了,但不知老相公的丧事,不致草草么?」寿智道:「都是老孺人料理,虽不草草,也觉不十分加厚。」金生着实痛哭了一场,连夜赶回。
  到得家里,其母石氏,又因伤感成病,卧床不起。金生昼夜号哭,侍奉汤药,不料日重一日,渐渐气喘痰升,金生看来,决难痊可,慌忙措备后事。及母丧之后,费用一空,到得出殡,就把住房典押。自此三载,终日读着几句死书。中馈既无内助,外又不谙营运,把那房屋田园,卖得罄尽,遂致栖身无所,寄寓僧房。那一年,正值秋试,宗师录科,这一名科举,是稳上有的。偏生作怪,直落在三等之末。要考遗才,又无盘费到省。连连叹息道:「宗师批阅文字,可称最有眼力,但不考我一个六等,不无遗憾。」
  且说金生有一族兄,自幼出继于谢氏,讳玄,表唤玄仲。平昔考试,不出三等之内。金生每每轻薄他是「一生不曾见贡院门首」的。谢玄仲因此衔恨。不料那一科,竟获连捷,以庶吉士考入翰林。告假荣归,一时赫奕无比。亲族馈送礼物,阗门塞户,纷纷不绝。金生免不得也把着一个柬儿拜贺,坐在厅上,自饭时等起,直至日中方才出来相见。金生未及启口,谢玄仲便微微笑道:「我只道一生难见贡院,谁想这番侥幸。吾弟乃是沧海遗珠,来科鼎甲,岂敢重辱赐顾。」金生默然,殊有羞愧之意,遂即起身告别。自后落魄无聊,渐至衣食不充,只得到处飘流,卖诗为业。于时扬州府刺吏杜公,慕其才名,差人请入后堂,令诵平日所咏这诗。金生随口念着春日咏怀一律道:
  恼杀嘤嘤鸟弄声,春风忽又度江城。
  未驱穷鬼书为崇,欲破愁城酒作兵。
  十里问花寻野适,五更立月待诗成。
  漫嫌举世无青眼,自有文君识长卿。
  杜公听罢,(弗色 )然不悦道:「汝的知己须待文君,本府乃是扬州刺史,岂能识汝。」也不留茶,竟自退入私衙。金生又讨了一场没趣,愈添烦恼。自此几递乞恩手折,俱不肯准。几番怅悔道:「谁想我如此运低,怎的不念别诗,刚刚咏着这一首,以致触怒了他,使我一发没有指望了。」
  忽一日,遇着观音庵内一个长老,唤做悟凡。看见金生衣衫褴褛,不胜叹惜道:「谁想老相公去世之后,相公直恁一贫至此。依着老僧愚见,还该处着一个馆,不惟得了资,兼可以努力攻书。似此东西飘泊,岂为长策。」金生亦喟然叹道:「我也意欲如此,怎奈当时结社同学的,这些朋友,见我偃蹇无聊,惟恐有所干尸,都已遨游远避,谁肯相荐。总有笔底烟云,胸中锦绣,也济不得这贫穷两字了。」悟凡道:「相公既是没处安身,小庵虽则淡泊,尽可权时作寓。只是闲暇悉听读书,倘或老僧遇着施主们请做佛事,那疏文对联俱要仰仗大笔,未知可否?」金生慌忙谢道:「若得老师如此用情,实出万幸了。」当日即使随着悟凡到庵,做了不焚香的和尚,带头发的书记。一住数月,倒也相安无话。忽一日傍晚,听得门上连声敲响,悟凡慌忙启问。只见一人身长面阔,挑着一担行李,走进门来。放下担儿,向前施礼道:「小可乃是江西人氏,为有书信一封要到太爷那边投递。因值天晚,欲向宝剎借宿一宵,幸乞俯允。」悟凡道:「论起十方所在,极该如命。但屡奉宪司严禁,不敢容留。居士还到饭店里去,倒觉稳便些。」那人又再四恳求,决要借住。悟凡执意不肯。正在推却,恰好金生踱出来,问起根由,便从旁劝道:「老师父听我说一个分上,我看此兄决是好朋友,就留他一宿罢。」悟凡只得勉强留下。到了次早,那人临去,又向悟凡说道:「些小行李,还望暂时寄顿。我到府里回来,就要去的。」谁想一去直到午后,竟不见至。看看又是黄昏时分,只听得人声喧沸,却是本府一班鹰捕打进门来,寻着那担行李,便乱嚷道:「真赃已在这里了。「就把一根索子,套在悟凡头颈,不由分说扯了
  就走。那众和尚都来埋怨金生道:「我们当家师父,原是执意推阻,谁要你多嘴插舌,只管相劝。今日酿出这场大祸,却教我们怎么处。况你又不是个和尚道人,岂可久住庵中。如今也要请便,省得我们打发,不好意思。」金生无言可对,不觉长叹一声道:「罢罢,总是我命运不济,一时多口,累及你们当家的了。列位也不消发话,只在明早,小生即当告别。」次日起来,尚在犹豫未决,怎当众和尚又絮絮的催促,金生无奈,只得留诗一绝道:
  自寄花宫仅一秋,谁知踪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