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独怜逢皓月,(谢)
  故人忽喜共扁舟。(杜)
  萧条落木随风下,(杜)
  散乱归鸿逐渚留。(谢)
  歌罢酒阑犹未寐,(杜)
  乡关回首不胜愁。(谢)
  吟毕,杜公亮欣然笑道:「月白风清,获与贤侄晤对,诚不负此良夜矣。」于是洗盏更酌,肴核既尽,杯盘狼藉。谢宾又也不过船,便:
  相与枕藉于舟中,不知东方之既白。
  是早五鼓挂帆,不一日已抵无锡,把谢宾又留寓于厅后之西楼。楼之外即系内花园,园中有桥、有池、有轩、有台,自牡丹亭过西曰芍药圃。芍药圃之后,有一大厅,颜曰迎燕堂。堂之左侧,双角门内,即系内室。原来杜公亮的正夫人毕氏,只生一子一女。子名启祥,年长一十九岁。女名僊癿,亦已及笄,生得如花似玉,识字能诗。杜公亮于诸女中,独加钟爱,所以仕宦求姻,纷纷不绝,而公亮莫之许也。
  闲话休提,且说谢宾又。自寓无锡半年,忽传宗师岁考,发牌到县,示期先考童生。谢宾又的才学既优,杜公亮又致书力荐,遂得县取第二,府试第七。俄而宗师考过,竟领了本县批首。杜公亮大喜,即日置酒称贺,谢宾又亦觉十分得意。当夜席散归房,于烛火之下,提起兔毫,向粉壁上题诗一绝道:


  历尽芸窗已十年,春风方不负青毡。
  广寒纵有云梯在,未必嫦娥即见怜。
  自后,谢宾又文誉日盛,远近时髦,无不担簦携笈,投剌访谒,一时间推尊为文坛领袖。杜公亮回进后房,对着夫人亦每每称叹不止,以为必中之才。那谢宾又三字,不觉渐渐的传播在杜僊癿耳内。杜僊癿年已及笄,不无吉士之慕。遂悄悄的唤问侍鬟:「那生文才既妙,态貌如何?」婢女中有一彩燕,年已过时,日常在外行走惯的。便接口笑道:「若说起那谢秀才的风流隽雅,真今日之潘安也。」杜小姐听说,微微含笑,自此留在心上。
  话休絮繁,忽一日,杜公亮同着宾又,出到朋友人家赴席。时已过午,杜小姐唤令婢女,扃闭仪门,假说厅前看菊,潜步至楼。只见谢生的卧内,壁挂素琴,案堆书史,床上绣衾文枕,兰麝余香。回首看那壁上,即所题历尽寒窗一绝。字带龙蛇,句敲珠玉,哦咏数遍,不觉技痒难禁。便研墨濡毫,捡出残笺半幅,次韵一章曰:
  文章独步十余年,岂久灯窗坐冷毡。
  若使蟾宫亲折桂,嫦娥须为玉人怜。
  杜小姐将诗和毕,便欲搁笔下楼。忽又转道:「若不写着名字在后,使谢郎看见,岂知是我所和。」沉吟了半晌,即于诗后书着七字道:「杜僊癿次韵偶题。」把来折成方胜,放在砚匣底下。将次下楼,心下忽又想道:「我以一时意兴所至,偶前和题。倘或谢郎不揣其故,将谓我有他意了。况女儿家字迹,亦岂可轻易付人。」正在徘徊之际,忽值夫人连声催唤,遂急忙忙下楼进去。
  当晚,谢宾又将及点灯时候,带醉而回,和衣上床。睡至更余酒醒,复又起身,把那残灯挑亮。正欲展卷,忽见砚匣底下,露出草书一行。连忙取出,朗诵一遍,不觉笑道:「我闻僊癿小姐,乃是杜老年伯钟爱之女,才貌两绝。我慕之久矣,岂料今夕亲获琼瑶,我谢宾又好不侥幸。只是老夫人的慈教甚严,兰闺迥隔,何以得降僊軿。况观诗意,感承小姐把我十分冀望。我只道孤生一世,谁想谢宾又的三个字儿,竟得传在那玉琢成、粉捏就的知音耳朵之内。他道蟾宫折桂方近嫦娥,分明许我得中之后可以联姻。天天,若肯平空付我一个举人、进士,便得与僊癿小姐作配了。」又低首沉吟了一会,不觉情兴勃勃,再将前韵,吟成一绝道:
  自寓西楼已一年,清风淡月伴寒毡。
  何缘亲把香车降,邀得嫦娥纸上怜。
  吟毕,又把僊癿之诗,朗朗的哦了数遍,和衣睡倒,自言自语,整整一夜不寐。清晓起来,梳洗毕后,徘徊于步檐之下。也是事该凑巧,只见彩燕鬓发蓬松,手中拿着两枝菊花,笑嘻嘻的从外而来。谢宾又向前一揖道:「敢问姐姐,这菊花儿可是送与小姐插戴的么?」彩燕变色道:「谢相公好不扯淡,我自折花,何劳动问。」谢宾又道:「小生偶有一首诗儿,要烦姐姐转送与小姐妆次。」彩燕道:「谢相公,你一发痴起来了。我们老夫人治家严肃,小姐操凛冰霜,这字迹儿可是轻易传送得的么?」谢宾又道:「姐姐分付极是,小生亦不敢造次唐突。只因昨暮赴席回来,亲见小姐的珠玉在案,为此斗胆辄敢奉和请教,并无他意。谅小姐亦不致见责。」彩燕听说留诗一事,想起僊癿曾经几番相问,未必无心。便假意儿推了一会,接诗放在袖中,急忙带进绣房。候着僊癿梳妆毕后,就把谢宾又再四央他传递诗笺的许多说话,备细述了一遍。杜小姐接诗看毕,低声说道:「好一个轻薄书生,何孟浪至此。幸得是你,若遇着一个不解事的,险些些弄出一桩天大的事来。我只索再做一诗,着你将去叮嘱他一番,今后切宜谨慎,不可胡思乱想,再有什么诗儿传递。」便提笔一挥,顷刻间已做下了绝句一首,付与彩燕。彩燕即又乘间潜上西楼,谢宾又欣然笑道:「姐姐此来,必有好音见惠。」彩燕从容传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