物:一只金睛玄额虎,一条锦鳞白蟒蛇。那虎怎生威势:
  抖一抖,针毛遍竖;跳一跳,刀爪尽张;吼一吼,山摇地动;弓一弓,树倒岩摧。两眼浑是金铃,独额却如玄胄。风生双肘,夜行速速草披靡;雾染四蹄,昼眠蹲蹲林惨睛。狐兔见之灭迹,獐麋闻也酸心。
  此虎却在子常屋后一个石壁下作窠,子常早晚间常遇见他。他或摇首而迎,或摆尾而退,竟是子常家畜的猱儿一般。一日子常下山访友归来,只见有三五十个猎户,嘈嘈杂杂,砍树的砍树,撑网的撑网,围了一个小山头,将此虎铁桶的也似围住。子常挨身近网一看,就是平日相见的这个虎。那虎认得是子常,遂速地走近网边,摇头摆尾求救。子常就有心要救他,捉个空儿,不把猎户瞧见,遂将网脚一掀,那虎解得,竟嗖地一箭般跑去了。子常到喊将起来:“虎走了!虎走了!”那些猎户只道冒网走的,你埋我怨,各自唧唧哝哝的不快活。
  那个蛇怎祥神通:
  受了些云华月魄,吞了些沙露薤浆,眠了些原岑冷岫,行了些风岭烟峦。紫油油遍体香涎,黄糁糁一身殢粉。身长十丈,捱过了多少寒暑春秋;腰壮一围,吃尽了无边惊惶悸恐。鼪鼯各自逃生,蝌蚪实难躲避。
  此蛇也常在子常屋边出没,子常见了,也不惊闪,蛇遂日久相狎。见了别人,行得疾速。见了子常,只是徐徐而行,或周旋折旋方去。原来那些山前山后,到黄昏更尽,都有猎人装着机关张卧弓在地,打着野兽。那些箭头,用乌头药物九次煎淬,中着虫禽,立时便死。打着人,只要拔出箭头,用药疗治,虽然不死,却也足足要睡一个月。忽一日,子常闲步门外,只见此蛇直条条的躺着不动。每日见了子常,有多少回环顾盼,今日怎如此光景?子常却也有些怪异。打眼把蛇身上细看,只见腰间着了一支竹箭,子常才省得此蛇夜来撞着卧弓了。即忙将手向蛇身上拔取这箭。那蛇知道子常救他,端然不动,子常一拔竟拔脱了。那箭竟射进蛇身约有五寸,拔出了此箭,蛇身便轻。却掉转头来,向着子常有百十个顿首,似谢子常的意儿。好一会,洋洋去了。正是:
  不怀残杀念,蛇虎可同眠。
  却说河南洛阳县有个进士,姓成,名国用,号五台,妻穆氏,妾佩兰。选在福建邵武县知县。止生一个孩儿,唤名大椿。年方一十五岁,随往上任。五台适当任满朝觐之年,载了许多宦囊,率着妻妾,带着孩儿,不行水路,却走陆程,来到这七里龙。时已将暮,忽听一阵率律吼啸之声,竹林中跳出一只乌花大虫来,威猛异常,竟把成五台的儿子一口衔了去。惊得这一干人也有跌折腿的,也有磕断牙齿的,也有溜在树上去的,也有酥软卧倒在草里的。独成五台和那妻妾搅做一堆蹲着,看见虎去,慌忙寻觅儿子,已不见了。
  有几个跟随的人道:“亲眼看见公子虎衔去的了。”成五台听见,和那妻子放声大哭,叫人各处追赶。这个山僻去处,都是那漫天漫地的草木,那里去追赶!成五台只是要死,没奈何,只得走到前边,借了一家人家歇下。拿些银子,雇些人手,并身边跟随人役,连夜打起火把满山搜寻。直寻到五鼓回来,吃些早饭,又去各山搜寻。
  那知这虎衔了这个成大官人,竟踉踉跄跄,一阵披靡臊腥之气,却往子常门首经过。子常正开门纳凉,月也照人,认得是屋后的大虫,拖着东西,随手执了门闩,赶将上去,喝声:“孽畜!你又害伤甚物,快快放下!”只见那畜生掇转身来,眼睛就是灯笼,把衔的个人掉在地下,将嘴蹲一蹲,竟自去了。子常连骂道:“孽畜孽畜,前日救你,你今害人!”正是:
  畜生不解人恩德,救得他时又害人。
  子常仔细一看,原来是一个小官人,却生得眉轩目朗,齿白唇红。不是富豪子弟,必是宦势门楣。只是惊得酥软,毫不伤损。心里转道:“必是这孽畜衔来的了。”遂负了进门,将汤灌醒。那小官人跪着子常道:“不才却被虎衔,幸得老先生救我!”子常扶起坐定,那小官人道:“家父原任福建邵武知县,如今任满回京朝觐,路过七里龙地面,被虎陡然跳出衔了来。不知此是甚么地方了,望先生怜悯,将我送到前途家父处,自当衔环重报,决不食言!”子常听了,不觉一股子义气冲着:“我就带些盘费,送公子寻觅你那老先生去。”随即和那公子吃了些茶饭,即下了山,径沿大路向前访问。
  行了一日,只见那行路客人沸沸的说这桩事。子常邀住了客人盘问,道:“那官儿还在某家歇着,叫人找寻他的公子哩。”得了此信,一径的走到彼处。成五台和那妻妾一见了儿子大椿,也不问个来由,一齐上前捧了,哭得个头昏颠倒。成五台道:“儿啊,我今日和你父子相逢,知是睡里梦里?”有诗为证:
  玉簪跌折还成接,宝剑敲残又复磨。
  世上几多生死别,那能重上望乡坡。
  那孩儿即将虎攫情由,备细向父亲说了一遍。成五台说:“这个先生真是重生父母,再造爹娘了。”命那妻妾,自身和儿子一齐跪了,向子常纳头便拜。那子常也回礼不迭。就扯着子常坐定,细问姓名、家居何处。子常道:“学生在山间久住,已忘却姓名的了。”死不肯说。五台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