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妻妾儿子道:“孩儿是活宝,财物是死宝。这先生如此大恩,暂将所带来的财物,尽行相赠,另日访了先生的下落,再好酬谢。”那严子常一笑道:“学生不过一点方便之心,那里要财物!”竟不顾要去,被五台抵死的扯住。他因苦得身软,并无气力。只见那儿子忙向前来,把子常抱住。子常蹭着要脱,那些妻妾也来抵死拦住。此时只有五台骨肉数人,跟随的人都打发去寻儿子,一个也不在。扯搅了好一会,子常捉个空儿,竟一溜烟的跑脱了。五台和那儿子赶了一程,力尽而回,归来和那妻妾说,只好望空拜谢罢了。不一会,一行人寻觅的回来。知这节送来奇事,大家欢天喜地,收拾起程。
  已拟生离别,谁知聚首缘。
  再说那个洛麻村西二十里,有个鼻赭山,山中有个贼寨。那山赋唤做刘疙瘩,聚有五七百人。夜里沿江抄劫,日间就在各处村坊,搜寻富户打粮。斟酌今日要动手某家,明日要动手某家,骤地差数十个人来,将这些人家的要紧眷属拿上山寨,待你拿些金银珠宝来赎。一日竟下顾这麻洛村,有个方杰,算做村中温饱人家。那方杰老儿号泗水,止生一女,名唤琼儿。他婆老两口和这琼儿,正在那里吃着早饭,只见数十个凶人,执着器械打将进来,唬得这三日人没处躲命。其中一个,竟赶来将琼儿一把背着便走。老儿、婆儿哭哭啼啼向前求扯,被这些强人打下几个闷棍,道:“你这老子好不晓事,咱们拿到山寨里,你自怀了些宝钞来见大王,赎去便了!”一伙的抢着望西奔去了。
  那老儿、婆儿呜呜咽咽哭得个眼枯。腾挪了几日,只得收拾些银子,央及一个的当好友,同上山寨去见那贼头。那贼头见这女子生得美貌,怎见得:
  翠松松新月眉儿,生活活杏子眼儿。朱渗渗樱桃嘴儿,黑漆漆鸦翎发儿。
  粉堆堆瓜子脸儿,轻袅袅花朵身儿。窄尖尖笔苗脚儿,娇滴滴箫管声儿。
  那强盗阿哥,看了这点点年纪美貌不凡,便想着那紧揪揪、香喷喷、光油油,篦箕大一块嫩红红的物件,定要留他,不肯与他赎回。将来的银两撒做满地。那贼头对方老子说:“你要赎那女儿回家去,除非是拿一双明珠来,才还你的女儿。”那老子听了这话,心中自踌躇道:“要添些银子,还是好计较的事情;若要一双明珠,我这乡村中那里设法出来!”只是向着那贼头磕头哀告,磕得个额角粉碎,鲜血淋淋的,都滴染在衣袄面上。那贼头道:“你这呆老子,你果然有了一双明珠拿来,我若不还你的女儿,叫我的身首不全!”那老子又只是哀告,只听得台上一声挥叱,两下里喽罗一齐吆喊,竟将这老子和那一个同去的人叉出寨门之外,复一步一棍的打下山来。老子只得忍着苦楚,啼哭归家,和那婆子说了。两人从新掩了门,跌脚绊手的号咷。正是:
  峡里猿声最断肠,寒秋天地十分凉。
  行人不要贪停脚,听了难干泪万行。
  恰好儿严子常办事归家,打从洛麻村经过。其时正值深秋,或雨或晴。刚到方泗水门前,一阵大雨,竟落个长脚不歇。严子常在他檐下避雨,听得里面哭声凄惨,又是两口老人家,含含糊糊,竟有寻死觅活之意。叫做:
  世上万千悲苦事,无非死别与生离。
  那子常听不明白,心中却如刀割,十分凄楚。只见斜风狂雨,子常存措不定,想道:“我严子常真好呆也,打开他门,借安插介儿,就问他如何这般悲切,我也将些譬如比喻,替他消遣消遣。”随就转身敲门。里头方婆儿只道女儿有些消息,就要开门。泗水道:“夜晚天色,又且下雨,万一又是那班买卖,一发弄得断火绝烟了。”子常又敲,泗水没奈何,寂寂的捱到门边,静听半晌,知道并无第二个,遂开了门,逊到中堂坐下。严子常谢罪道:“一来天公骤雨,借府权避;二来闻内痛哭,衷肠欲断,不知为着何事,如此悲伤?”正是:
  欲知断肠事,但听口中言。
  只见老两口儿重新大哭道:“没了女儿。”子常只道他的女儿死了,一面慰安他。那老儿说:“活活的女儿,被此处山寨贼头抢了去的!我跟到山寨,他要我明珠二颗,方许赎女。客官,你道我两个老人家,只得点点丫头,又做不种牢,那里去偷天挖月,寻这明珠赎他!”说罢,两个索性大哭起来。子常听了,叹口气道:“要些银子,还不打紧,这明珠从那里讨得有?”谁知道事有奇巧,叫做:
  不愁明月尽,自有夜珠来。
  少顷天霁,子常别了方老,取路归家。走到山腰,觉有些倦烦,不进家里去。瞧着朦胧月色,却在那一条石凳上坐息。口里唧唧哝哝道:“这老两口儿好苦哩,那里讨得这两颗明珠去赎那女儿?”真个是无巧不成话,那条大蛇先在这石凳旁边草里蟠着。却不道千年灵物已通人性,听得子常声息,叹这明珠的话,乃缩过身来,将头向着子常。子常有些惊骇,定睛一看,却就是平昔常见的大蛇。那蛇遂将口呕了几呕,吐出几颗绝大的好明珠来,把黄昏地下照得雪亮。子常见了,省得是蛇来报复,遂将手取了两颗。对蛇道:“我只要一双。”那蛇见子常取了一双,其余的他仍旧吞了下肚。又三回五转,将子常绕了几绕,竟自去了,正叫做:
  昔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