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坡道:“果然可爱。”王子道:“你若爱他,咱闻你有个侍儿春娘,你舍得他与我,我就舍得此与你。”东坡道:“名马丽人,俱属韵事,将来交易,颇颇不俗,殿下不要食言。”王子道:“我言出如箭。”东坡便去唤出那春娘来,要交付与王子去,换他这匹马。春娘知道将他换马,乃口念一诗:
  相随三五载,嫒嫒在房帏。
  一朝弃如草,人畜岂相媒?
  可怜那春娘,便急跄跄的走下庭除,向一株槐树上肐扎一声响,把这粉骷髅儿撞得个粉碎。那时佛印禅师知道了,就对徒弟说:“那个东坡老子,造下这一桩业案,要罚他三世没有好眷属。”列位哥,后世那有才学的男子,一生遇不着一个好眷属,皆因前生做了东坡的勾当,轻贱了韵人,故此今生单单别别,魂梦里也无个宁帖处。
  如今再表一个惊才绝艳风韵多情的秀士,他姓袁名晓,字青霞。虎林人氏,也是个科甲苗裔,身长六尺,眉清目秀,淹贯古今书史,悟通贤圣性情。在那钱塘门外青芝坞山里,依岩傍涧,结构几间书屋,极其精雅。怎见得?但见:
  疏洒洒一带篱笆,密丛丛千株林木。冷清清数幅单条,净寥寥几盆蒲草。
  架上书叶叶丹钳,炉中火条条熨贴。铜雀砚,端置案头,时太壶,旋烹几上。
  胆瓶儿斜插野田花,罄缸儿洁注灵岩水。穿几件儿淹润衣裳,坐几行儿温清祖褥。
  有孔竹箫闲挂壁,无弦桐瑟冷抛床。
  这袁生年不满三十,意趣迥别。说他好色,又不见他贪恋烟花。常是对着皓月,临着清风,把酒奠花,将茶灌草,扯着罗衫儿掩泪;忽一日携了个蒲团儿,带了一只响笛,走在他那庄东边一个高冈山坐着,将笛吹了几曲。忽见一只白鸟飞来,停在他面前,他就作一个痴想说:当初西王母有一只青鸟,那王母到一个去处,青鸟先去报信。今忽然一只白鸟飞来,没得有甚仙子来么?小生好打点去迎接。少顷,那只白鸟去了,他懈洋洋的叹道:“仙缘难得,那能侥幸一遇。”一步一步踱回庄上。庄上伏侍的有两个童子,一个叫做秋燕,一个叫做星槎。秋燕专务扫地洗衣,向圃头种些蔬菜。星槎专务焚香煮茗,向户外答应些往来朋友。那袁生相与的,有几个诗僧,有几班赋友,虽在山斋,却也酬和还往,甚不寂寞。日月如丸,滚滚易过:
  又早是朱炎飞雀,白律横彪。朱炎飞雀,祝融谢退南宫;白律横彪,蓐收践登西阙。
  岩边几阵竹梢风,窗外数声梧桐雨。草虫儿叫得喳呀,花蝶儿飞来逯遬。
  天空云阔,鸷鸟扬翎鸣肃肃;木落烟收,惊獐入草吠呦呦。宋玉多感以吟诗,欧阳触怀而作赋。
  袁青霞不觉有动于中,乃援笔题诗一绝:
  满径幽花碧碧攒,看看秋月上栏杆。
  焚香扫地无人至,信眼闲书到手口。
  题罢,又数声长叹,卧于藤榻之上,忽有一苍髯使者踏入柴门,那使者怎生模样?
  圆彪彪一双怪眼,乱莲蓬半面赤髭。锦文袖,角带拴腰;麂皮靴,红绦系足。
  革囊儿盛了丹符,绣裎儿挂了珊袅。好似雷山的从者,俨然判院里符官。
  一递里竟到青霞书阁中。青霞见了,吓上一跳,问:“你是何人,到此何干?”那使者答道:“郎君竟忘却小人了?小人是青溪七娘子从者。”是时青霞恍惚记得,清溪有个七娘子,十年前曾会一面。乃向使者道:“有何说活捎来?”使者道:“母主七娘子素闻郎君精通音乐,今制得教坊一部,无人规正,特持小启,着小人奉请郎君,至清溪闲叙。外奉聘金百两,彩币八端,幸求笑纳。”青霞不觉改容而受,拆开启看,乃是籀文,青霞亦朗口而读,无甚艰涩。使者把眉一蹙,默默的赞道:“真是旷世逸才,怪道俺家七娘子慕他。”青霞收了金币,孜孜的笑道:“某就击,就去。”唤秋燕、星槎分付早晚好好看守庄园,我到清溪走一遭。一面命二童款待使者。使者再三推谢,说:“七娘子分付,郎君山庄清苦,不可耽搁搅扰。即求郎君起武,门外已备蹇驴一只。请郎君即出武林关,更有小艇,在长亭渡头相候。”青霞一发欢喜道:“就去,就去。”才离了柴庄,跨上青驴,桑桑琅琅,望西北上劈风也似的走,那使者赶也赶不上。不一会,竞到了渡口。下了驴子,果见一只小艇,一个摇艇的人在艇上应接。青霞上了小艇,转眼不见了驴,问使者道:“你那驴那里去了?”使者笑道:“这驴就是这近村一个敝亲家里借来的,这畜生到这所在,认得自家屋里,他一迳回去了。”随即摇开小艇,却是顺风,青设设的布帆儿,招招飏飏。青霞一向潜住山中,久不见这些村落塘塍光景。况又新秋时候,白鹭数行。青霞在这艇子头上坐着,快眼儿相接。那摇艇的人又唱个歌儿。列位哥,原来这摇艇的就是那只驴变的。那歌儿唱道:
  布帆一叶揽秋风,夹水双塘漾小篷。
  今夜月明何处宿?多在芦花浅埭中。
  青霞听了,又兜底心上转,今晚去见七娘子,好生欢洽哩。十年不见,莫得七娘子老了些。大抵妇人家有了几分年纪,更觉风味苍辣,尽堪耐人咀嚼。我袁生一向痴想天上的嫦娥,不得到手。近日来单求个墓鬼花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