尔澄。谁知过了端阳,也没捎个字来。淇修等得不耐烦,寂寞不过。收了五百多两纱罗段匹,合了同伙,到京师出脱。私房带有金珠银两二千金,锁在个旧皮头巾盠内,要去乘便,干个通判行头。船出京口,一路平安。不料到宿迁地方,撞着大王的人了,将他的东西抢得如洗,连众人的共有万金。众人垂头落颈,各自散去。
  淇修妄自念头,要去见他头目,讨这头巾盠子。众盗见他跟紧,说这呆子还要纳条性命。走了三五里,并没人烟,见一座高山,巨木参天,郁林蔽日,西边临着大泽,内结一个窝巢。众贼拥进一个为首的泗州人,姓丁名翼,绰号丁张飞。也是有胆力好汉,饿不过了,干此营生。那人生得:
  撑着吊眼,满身突肉如拳。鹰眼虾须,遍体缠筋似炭。
  不用三头罗刹,鬼见消魂,何必八臂哪吒,神当碎魄。
  却说那大王坐下,众贼将这些货物,摊做一地。那皮盠也在,尚锁着的,喝声收好。看见老蒋面生,尚衣冠济楚,问左右道:“这汉子怎的说?”淇修答道:“我本书生,不图财利。因有亲在京,搭船去探。所有段匹,尽当贡献。但头巾皮盝,内有书信,哀恳见还。”那贼头听了说:“我等各有身家,因山东一带,吃白莲教扰害。可恨贪官污吏,将富足平民,埋陷株连,且弄到天荒地白,父东子西,冻饿无聊,逼到这条路上。我看你这娇怯行径,必定到京里谋官做的。但做官第一要诀是黑心,没阴骘,我劝你莫去罢。我这里有粮没兵,有兵没将。要做几件痛快的事,也不能够。敬屈贤者在此主盟。”说罢纳头便拜。慌得淇修回礼不迭。
淇修想道:“虽是绿林,话却正气。料我要去,那皮盝是没分的了,且只得再图机会。”遂各通名贯。淇修道:“既承招纳,当设盟誓。”即焚点香烛,折矢八拜。随出誓书示众:妇不上山,孤客竟放,商税加三,招安各散。丁翼笑道:“妙,妙,结末一句,更合吾意。但是过往赃坯全抄罢了。”大家又笑。只是淇修如坐针毡,那能忘怀。
  再提沙尔澄迳到北京,寻了下处,安顿行李,即去刻位金字牌儿,上书“义士皮公之位”。酒肴香烛,誓终身不忘代死之恩。就去打听得兵部职方司张公,目下正该掌选了。尔澄做这奇事以后,一路与人打伙,造得十分唧溜。他便写副大礼,用通家晚生海源拜帖。门上传进,便请见留茶。张公道:“足下过爱口玉,学生到忘却是何亲谊,远来必有见教。”老沙见他兜收,便抿进去道:“南中上元,贵年侄蒋淇修,讳有筠者,晚生之姑表兄弟也。闻大人集思广益,葑菲不遗,特着晚生登龙恭谒。表兄押运御白,到即禀候。诚献一芹,恕乏手奏。”张公见话头温雅,卯眼又对。笑容可掬道:“足下才高年壮,肯觅封侯事乎?学生虚席以待。”一茶又茶,直送出门。点出礼帖,是口鞋二双,湖纱二端。尔澄即忙送进。
  到九月初一,是张公掌选,便将尔澄新改名氏海源选了蓟州镇屯捕总司,驻扎蓟门。这个地方兵精粮足,是京师蔽翼。与司道敌体,兼理民词,放铳扯旗,好不威风。离京不远,即日领凭亲谢。张公说道:“略有机会,便当超迁。”尔澄千恩万谢,到任去了。正是:
丈夫会合须有时,燕壁秦关徒自苦。
  话表霜三八,问了个车盖儿,一下不打,在监中就缝起皮来,且是热闹。众人道他是冤屈的义士,酒儿食儿,倒不绝口。岑公审定,申详上司,俱批依拟。恐防接县的驳招,即定调了保定镇杂站卫卫军。岑公怜他朦胧受罪,慷慨招承。嘱两个本分军牢,长行押解,每人倒赏十两盘缠,连霜三八也赏五两。三八堂上痛哭,誓必犬马报恩。两个解子,一个犯人,好不相知。把三八脚镣手铐,遣戍文书,装做一袋,各人一个行李包。搭船到苏州,趁着腌腊客人回北的船,货人已满,三人与船家商量,便在那火舱内捱着。行了好多日子,刚到了宿迁地界,船家苏苏拢岸。早有暗号手势,那客人也心照的,说道回此南货,倒是加一。只见几个狰狞大汉,尖帽翁鞋,逐舱跟估,说这水手停当,大家省力。次到梢上,见三人是南音,问船上是甚货,船上不知细底,只得含糊道:“想没货的。”那大汉估定是进京勾当,把行李褡裢一一提过,内一包沉重得紧,那知是三八皮郎家伙。大叫道:“大伙漏税!”将三人不由分说,拖猪拖狗扯去了。
  捉到寨里,老丁、老蒋吆喝升堂。八个大汉将行李打散,见官封一件,递上老蒋。拆开一看,便大惊道:“沙尔澄在那里?快请相见!”霜三八听得抖抖衣服,立将起来说:“犯人有。”老蒋道:“胡说!沙尔澄是我同窗,他携资到湖,竟无音耗,原来这干奴才谋死,倒假冒他名氏。”两个解人慌了,霜三八是雪亮的,遂细细禀上:如此这般,害小的问罪充军,文书审招可据。老蒋遂细细看了道:“这人分明是老沙杀的,况且搬演魏监一发是了。”老丁听说,怜霜三八是替死鬼,劝老蒋杀了解人,放了三八罢。三八听了,磕头饶命。老蒋道:“岂有此理。”叫三八后堂分付道:“我明白了,我此时放你,有何难处。看你是义气的,决不肯害解人。不如且到衙所,再图后会。我叫做蒋淇修,南京监生,是上元人。”说了又说,三八牢牢记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