诊视,猜他气血两亏,要把老儿做弱症医。撮些补气生血之剂,强要他吃。瑞禾道:“这药周好,奈我不是这样病。你方要行医,不要把我应死之症,损你方盛之名。待我清虚寂寞,好好儿去罢。”五峰就把医书错综一篇道:
  气为血之先 血为气之配。嗜欲无穷,忧患不止,气伤血耗,宜补宜培。
  瑞禾听了,只是摇头道:“我病不妨,你医别人,用药还要仔细。”是日夜间,含笑而逝。
  人间失却和丹手,天上应添种口家。
  玉峰免不得结果殡殓,自不必说。那瑞禾殁后,玉峰自出招牌,怪头怪脑,迥然不同。写着:申玉峰京传御医世家方脉。把招牌矗出。那道地朋友好不替他肉麻。他数年之间娶了妻小,家中铺设模样尽好,水牌帐轿,日照提灯,那提灯号着:
  歧黄济美,华扁流芳。牌扁门联,色色富丽。
  一日之同,虽有几家请他,他绝早自己把水牌上天、地、玄、黄排起字号。添上一半鬼名,日日如此。每日出门,定要捱到下午,棱棱层层的拿班做势,跨进帐轿,带着护书,靠着扶手,官腔官板,一味儿咬文嚼字。到病人家,他一头撮药,一头慢条厮演,没有一些根究病原,斟酌药味之意。都是那日会着某乡宦,那日会着某老爷。某财主的恙,亏我一帖扳转。某奶奶的命,亏我几剂唤回。这都是有生发的人家,他才挂这势利榜文。我和你平等百姓,他看下脉来,却似吃木鳖子一般。三言两语,便喝声打轿,登上魂兜去了。正是:
  大风刮倒梧桐树,自有亲人说短长。
  却有那上海知县姓周名睦,号太和,浙东人氏。看他申氏异注《本草》,倒也扭捏聪明,便倾心道是医门才子。那《本草》怎的?姑道一二:
  恋绨袍<陈皮>  苦相思<黄连>  洗肠居士<大黄>  川破腹<泽泻>  觅封侯<远志>
  兵变黄袍<牡丹皮>  药百喈<甘草>  醉渊明<甘菊>  草曾子<人参>
  如此之类。不过是市语暗号,欺侮生人。那知周知县喜他穿凿得妙,下帖请他,邀着二尹陪酒。二尹是山西贡生,叫做郭正,直耿汉子。那玉峰只是胁肩谄笑,与周公接谈,二尹也有几分削色。及至过来周旋玉峰,反被他尖酸开了。倒是周公匀泛绸缪,大家终席。可惜玉峰读书不透,不晓得:
  万物静观皆自得,四时佳兴与人同。
  一日,本县一个皂隶也是极生事的,却又极要体面,惯争饿气,且是一身气力,姓祝名高,绰号铁壳蜒蛐。妻子产后感寒,他主心要接玉峰到家阔阔,在县中也好扯天。一口气跑去请他,不患迟了,排在荒字号上。那老祝停当,叫声“申相公,老爷有请。”只见玉峰忙忙出来,及问细底,知是老祝自接,吃了一个空欢喜,脸就一挂,两个别了。玉峰有心,这日直到上灯出门,分付轿上,看完别家,荒字号堪好留他结末。出门又迟,未免该多说的所在,耽搁工夫,轮到祝家,足足半夜。那祝皂隶妻病事小,一团高兴,吃个鸟羞,闷昏昏挺在床上。只见灯笼火把,就是抱丧一般,一乘轿子歇下,就向祝家门上擂鼓的一般。喊道:“申相公在这里,快些开门!”铁壳蜒蚰正恨得没处出气,速造奇谋,应道:“来了!”连忙开门,“相公、相公”,叫声不迭。又叫箱轿阿哥请坐,提着灯儿前走,说:“相公请行,都端正的。”
  玉峰大摇大摆踹上楼去。老祝叫妻子伸出手来,玉峰不曾贴着,道换手诊脉,遂立起身道:“下面取药。”谁知祝皂隶同老申上楼,放得灯盏,就把楼梯靠壁侧着。看老申将到楼门,把灯草一扯,灯弄黑了。老祝道:“相公慢走,等我下去取灯”。那老申躁暴,看这小房小屋,那里等得。往下一跨,倒掀下来,疾地一声,叫道:“不好了!”那老祝乖贼,早把楼梯安正,走将下来。老申跌得扒瘫不动,老祝反埋怨道:“我说相公等等,待我掌灯。你这样性急,何不天亮时来。亏我们守着病人等到这样时候,若是急症,早筹过了多时,只当请先生来批书入殓。”唠叨的不歇。只见箱轿众人俱来搀扶,那玉峰慢慢挣起,又气又恼,一拐一跷,扒进轿去。正是:
  使心用心,反累己身。
  那玉峰跌下接来,没趣之极,药也不撮,就上轿子。轿夫问道:“相公不跌坏么?”玉峰道:“幸而楼低,不致伤损。”但右脚先跨落地,一顿,筋吊缩了短了半尺。因细想道:“跌下并无绊碍,好像没有楼梯,况我跌落在地,又在楼梯之下,莫必这切脚筋的设法害我?”又转念道:“罢,罢,从古来没有敲门看病之理。我也有些不是。”一程已到家中,半晌挣不出轿,右腿疼极,竟提不起。只得一个抱了脚,一个驮上肩,上楼睡了。疼了一夜,天亮正要起来,脚已通身红肿,动弹不得。玉峰急了,只得把生意暂覆,接个外科郎中医治。有诗为证:
  好汉病来欺,医人不自医。
  思量这般痛,怎不恨楼梯。
  接了一个外科郎中,是准提庵和尚号飞泉,有名的外科。把玉峰一看,道:“这右脚没帐了!”玉峰急急问道:“如何这般毒狠?”飞泉道:“跌下时节,就揉挪伸屈,筋络活动,今已停周,筋裹毒血,挛结难行,医得身轻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