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过了数日,康燮忽梦见伊长庚来谢他,说到落弟之际,言皆凄惨。康燮亦呜咽下泪,欲要留他细谈,伊长庚道:“门生总是明日要来。”说罢就走。康燮醒来,觉泪痕犹在,十分惊讶。次日傍晚之际,康燮独自个坐在书房,翻阅报部文卷。忽抬头见伊长庚冉冉而来,仍是旧时模样,走进内衙,却笑容满面,绝非夜来之状。康燮立起身,正欲行礼,只见伊长庚并无半言,也不作揖,往内便走。康燮惊疑莫解,尾之而进。直入卧房,倏然不见,夫人已是分娩。康燮早知其故,却不说出,便问:“生的是公子么?”丫头道:“正是一位公子。”康燮惊喜非常,忙差人到伊家去问,果然适才死了,康燮明知伊长庚投胎做了儿子,是报他知遇之恩,遂将儿子取各伊再,字梦庚。又查伊长庚遗有二子,都替他进了学,闻他家事消乏,又扶持置了些田产。有阕《玉交枝犯尾》曲儿道:从今父子,却原来夙世生师。今生慧业前生事。误儒冠都在书诗。严父严师两为之,生我成我皆恩赐。
〔五供养〕南宫虽点额,莫嗟咨,转世蜚鸣信有时。
康燮年逾半百,忽举此子,三朝满月,庆贺盈门。夫妻二人不胜之喜。过了年余,康燮提学俸满,升了湖广布政司参议,反因刚直峻厉,与抚台不合,被劾回家。
却说儿子康梦庚,只因生前积学,赍志而殁,托生做了康燮之子,仍是夙世带来的慧性。才交两岁,便能识字,见书上容易字眼,便咿咿唔唔的念将起来。父亲疑是有人教导的,又另取一本书,指与他看,依旧也认得出来,康燮大以为奇,十分珍爱。他到了四岁,便能出对,五岁即会写字。于是平阳一县的人都传扬开去,说是康乡宦家出了个神童,无不赞羡。那些读书朋友,都做成联句,请他嘱对,他却应答如流,略无难色。也有求他和诗的,也有求他写扇的,往来不绝,门庭如市。这康梦庚倒也应接不暇。时人有诗赠他曰:康君甫五龄,夙慧本天生。
秀夺乾坤气,灵钟河岳精。
属联夸敏妙,书法更纵横。
国瑞诚无忝,才华愧才成。
康梦庚到了六岁,颖悟非常,却智识先人,言词出众,至于论断事宜,更有一种奇侠之气,肝肠激烈,绝非少年可能。父亲见终日缠他的人愈多,恐怕荒废学业,便请了一个名师金先生,是本痒名士,聘他在家。康梦庚到了馆中,见过师长,然后肄业。不想他一见了书,不消熟玩,略过眼,便能成诵,也不消讲解,略提点,早已贯通,先生也十分称赞。自此,外边的人见他已在馆中攻书,不便再来缠扰,虽不断绝,已自少了好些。
一日,夏天酷暑,金先生觉得馆室烦闷,却移一桌到轩子里坐。只因地间有些高低,桌子再放不平,便呼馆童到天井里抬块小砖来衬了脚,方才平了。金先生喜道:“此砖块为物虽贱,甚是得用,可见随材布置,天下原无弃物。”因作诗云:碎掷空阶器未成,准知赖尔便支倾。
金先生成了首二句,结语尚未成韵,正在思索,康梦庚从旁接口道:虽然不得登台阁,也与人间抵不平。
金先生听了,更是称奇,想道:“此子髫龀之年,诗才如此俊妙。观他口气,知后来虽未必拜相,亦断非常人。”
忽一日,有个吏员,叫做王仲吉,在福建做了一任县丞,偶然到平阳县经过,闻康梦庚有神童之名,也来拜他。康梦庚虽则出来接见,然薄他是个滑吏出身,却不十分敬重。王仲吉便开言道:“小弟风尘末吏,僻处天南,夙闻吾兄盛名,心仪久矣。今特奉访,实欲就教词坛,以瞻丰采。”康梦庚道:“学生幼稚,知识未开,不过略识之无,戏操笔墨,谬为大君子所器。方切惶汗,何敢又当先生在驾。”王仲吉道:“吾兄旷世仙才,当今国瑞,何乃过谦若此。小弟今日此来,实思抛砖引玉,不知肯辱教否?”康梦庚道:“弟恐文义鄙浅,见笑大方,果有尊句,请先命笔。”王仲吉道:“僭先了。”口里应着,心下还只认是五六岁的童子,不过勉强扭合,只出个三字对儿与他对道:“云匝地。”康梦庚略不经意,即随口应道:“水连天。”王仲吉见他出口敏利,不假思索,便又出一对道:“培植下士。”康梦庚暗想:“培植”两字,“土”字都在旁边,与下字不相映合,便无意味。知他胸中有限,便也用两个偏旁字讥诮他道:“俯仰上人。”只因这四个字触着王仲吉的脚色出来,不觉变了颜色,半日只不做声。因又想出一对,作耍他道:“三子成孱此子无非小子。”康梦庚也知是故意轻薄他年幼,便不慌不忙随口答道:“两虫作蠹其虫有似大虫。”王仲吉听了,先前的还略略带些讥讽,这一联却明明痛骂,便艴然不悦道:“兄虽这样聪颖,出语还该稳重。”康梦庚道:“学生摭字成文,不过要与首联对合,取义故天深究,不知有甚不稳重处?学生实坐不知,幸先生明以教我。”王仲吉虽明知欺侮,却自说不出来,又羞又恼,只得说道:“小弟尚有一联,更欲借重。”康梦庚道:“既承台命,何敢惮烦,一发请教。”王仲吉想了一会,忽说道:“人加于我我加人人独无仁。”康梦庚随口应道:“吏即为官官即吏吏真有利。”这一对把个王仲吉一发气得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