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直爆,便发作道:“孩子家学这等轻薄,若以处世,恐为取祸之道。”康梦庚听见骂了他孩子家,也大怒道:“彼此应酬,原系文墨雅道,怎出言如此村野!若县丞可以祸福人,则吏员之威亦赫赫矣。”王仲吉道:“你只恃父亲荫下,略无忌惮,终身之忧自在他日。今日也不与你计较。”康梦庚道:“幸是父亲荫下,却不曾仰人鼻息,窃人权势,好不扯淡!”王仲吉见语语刺心,只大嚷大闹,待要手舞足蹈起来。亏得众家人如飞报知康燮,康燮连忙走出厅来,着实陪情,把儿子责备一番,又向王仲吉解释一番。王仲吉见康燮陪了礼,反不好意思,只得忿忿的出门去了。自此康燮吩咐了管门家人,凡是会小相公的,只说往山中读书,一个也不放他见面。
康梦庚转得埋头攻书,到次年七岁上,文艺已是精通。不料是年母亲已殁,不上半年,康燮也成了痰疾,相继而亡。康梦庚擗踊哭泣,哀毁尽礼。丧服甫毕,到九岁就进了学。合城士大夫之家俱欲与他联姻,他却目空今古,定要娶个绝世佳人,那寻常脂粉,漠不关心,但与他作伐议亲的俱一例辞谢。
到十一岁上,不期昔年与他角口的那个吏员王仲吉,果然到京里用了些银子,托了些势要,恰谋升了平阳县知县。只因睚眦未释,积恨在心,到任之后,又闻康燮已死,便有个报复之念。康梦庚是伶俐的人,已知他来意不好,即收拾了千金,往布政司起了纳监文书,竟到南国子监援例坐监读书,把家中一切事情归结停妥,托与一个诚实忠厚的老苍头掌管。王仲吉知他已不在家,也只罢了。
康梦庚却一心在监用功,坐到年月满了,便想出外游学,是年已十三岁,便有个访求淑女之意。金陵名胜领略殆遍,因他眼界太高,视为无物,或貌不称才,才不称貌,都不寓目。闻苏州佳丽,便拟一游。带着两个家人,一个叫做朱相,一个叫做王用,到水西门,觅下了一只江船,渡过了江,到镇江府,也待盘桓几日,便在城里寻了个下处住着。
天色尚早,在街上闲走了一回,抵暮来寓,店家缀进饭来,只听得间壁有小木鱼声,在那里念金刚经,康梦庚便问店家道:“这邻居是个庵院么?”主人道:“不是庵院,是在家出家的。老夫妇两口儿吃斋布施,极是好善。这是他老婆子在那里诵经,老儿在外头做生意,尚不在家哩。”康梦庚听着,也不在话下。
吃完晚饭,因船里不自在了,思量早睡。睡不多时,只听间壁木鱼声渐渐息了,经已念完,忽叹口气儿,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,口里絮絮叨叨,不知说些什么。康梦庚疑惑,留心要听,再不仔细。又听了半晌,忽放声号哭起来,说道:“世间恶人也多,再不见丧心到这个地位。与他又无仇恨,杀了他夫妻两口罢了,只两岁的一个小孩子,晓得些什么,也把来杀死。人说天理最近,报应甚速,这等看起来,何尝有什么报应?天理也是没有的了。”说罢,又号啕痛哭。听得那老儿也回来了,反埋怨那老婆子道:“你怎不知利害!沿街浅巷,万一被人听见,吹到他耳朵里,我这两口儿都是个死哩。”那婆子便不做声。康梦庚逼清听见,大骇道:“清平世界,难道有如此穷奇?这等说起来,则他一家子已抱奇冤异屈。若一郡之内不知人也杀害过多少了。我生平最有肝胆,终不然这样不平的事竟坐视不成?好歹明目叫他来问个明白,就替他伸一伸冤,也除了镇江一郡的大害。”说罢自睡,一夜里但闻有悲咽之声,却并无言语。有诗为证:情词惨切不堪闻,生死关头说与君。
赖有平阳贵公子,千秋意气激孤云。
到了次日,康梦庚侵早起来,就叫店主人请那老儿过来讲话。那老儿不知就里,连忙走来。康梦庚叫他到房里坐下,问道:“老丈尊姓?”老儿道:“姓韩。不知相公有何事呼唤?”康梦庚道:“昨晚偶闻老丈家中似有冤屈事情,特请来相问一声,并无别话。”那韩老儿见查问他夜来之言,知已漏泄,恐怕惹祸,转慌张掩饰道:“老妻因死了两岁的一个儿子,故此在那里怨天恨地,不期惊动了相公,着实有罪。但并没有什冤屈之事,相公敢误听了?”康梦庚道:“岂有此理!这件事我明知不平,正欲为老丈伸一臂之力,如何转要瞒我?”韩老儿连忙摇手道:“相公莫说罢,留我这穷性命再活几年,不要你招揽些祸事出来,害我受累。”康梦庚笑道:“怎这样害怕?你好好对我说知,还你没事。若执意隐忍,我便到县里出首了,等官府拿你去问,怕你不说!”韩老儿见康梦庚压量他,没奈何,只得苦告道:“说便待我说,只是相公真个莫要连累我。”康梦庚道:“这个不消你叮嘱。”韩老儿方直说道:“这城里有个豪恶,姓屠,号叫做明命,平生的恶端,一时间也说他不了。他又有个恶奴,叫做屠六,最有机变。如要害这个人,他两个一顿商议,就摆布他个死了。若见人家妻子或闺女们稍有几分姿色,但明奸暗占,见人家良田美产,辄白罟强吞。市中有生意得利,即令奴仆把持,不容第二个人做。大小衙门书吏,都用子弟充当,不许被害人控告。但有告他的,便接起呈状,把他处个灭门,因此外面题他个口号,叫做‘屠一门’,所以,人只吞声饮恨,怎么肯把性命送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