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正勋不知就里,车停了,不能再说,跟着在饭田町下车。心中却也有些怕不妥当,只是仗着自己平日机警,纵出了事,不怕没有解脱方法,仍大着胆跟了走。径走过神乐坂,到了表町。

  周正勋曾在这一带住过,知道大户人家甚多。心想:这女子上课,有东洋车接送,必是个贵家小姐。要是吊上了,不特不用使钱,说不定还有好处。心中一高兴,利令智昏的胆更大了,走过去牵女子的衣道:“你家里若不能去,你就送了书包再出来,我在门外等你。”那女学生见周正勋动手,吓了一跳,登时将袖子一拂,故意笑道:“你等么?很好,你可不要走了。”说着几步跨进一所有铁栏杆的门,一直进去了。周正勋知道这一次走了眼色,这膀子是吊不成功的。垂头丧气的站在那门口,想使个什么方法报复她。偶然抬头一看,只见门口挂着个尺来长的磁牌子,上书着“子爵鸟居正一”。不觉吃了一惊,暗道:不好,我吊的方法错了。这种人家的女儿,岂是这般可以到手的吗?快走,出了别的乱子,才真是做三十年老娘,孩儿倒绷。周正勋正待要走,铁栏杆里面忽然跳出两个男子来,拖住周正勋的书包叱道:“你站在这门口做什么?”周正勋虽则心虚,到底胆力不弱,见已被人拖住,只得翻过脸来,也叱道:“你管我做什么!你这门口又没贴禁止行人的字样,为什么不许我在这里?”两个男子道:“这门口不是通行的路径,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周正勋道:“不是通行的路径,我为什么走到这里来哩?我只问你,我在这里,于法律上违反了什么?你说!你说不出,我们同到警察署去,看你为什么无故侵犯人家自由。”说着,松了手中的书,捋着袖子,做出要拖他们到警察署去的样势。这两人本是子爵家的用人,有什么见识?见周正勋一硬,早就软了。日本又不像中国,可以借势欺人,而警察对于学生,尤其优待。这两人恐怕事情弄坏了,坏了家主的名誉,接了书包,倒没了主意。周正勋口中虽说得硬,其实何尝肯闹到警察署去?乘胜骂了几句,抢过书包,挺着胸膛,大踏步走回原路,走了几丈远,才听得两人各念一声骂中国人的专门名词(チヤンゴロ)(日语字典无此字,其义不可知,惟用之骂中国人)。周正勋只作没听见。

  第二日上课,有意等这女学生,并未等着。过了几日,同文学校不知因什么事,校长某子爵出来演说。演完了下坛的时候,忽然说道:“鄙人还有句话,是专对于中国学生说的。然不是对一般中国学生说,是对一个人说。这一个人是谁哩?鄙人也不知道。诸君听了我这句话,必然好笑,说我人都不知道,有什么话说?其实不然,鄙人要说的话,是关于这个人道德的事,与本学校丝毫没有关系。与本学校既没有关系,于鄙人是不待说不生关系的了,然则鄙人何必说哩?只因为与中国留学界有关系,鄙人既待中国政府施教育,纠正错误之责,是不能不负的。鄙人昨日接了一封信,信面上由鸟居子爵家来的。信中写的事,鄙人为这人名誉起见,也不当众宣布。这人的名字信中也没有写,鄙人也不必查问。只是这人听了鄙人这话,自己干的事,自己是知道的,以后将此等行为改了罢。这不是留学生应干的事。”校长才说完,满座的人都你望着我,我望着你。周正勋听了,怒不可遏,不假思索的立起声来道:“请问校长,来信没有写出姓名,校长知道这人姓名不知道?”校长见周正勋怒容满面的立起身来,打量了几眼,答道:“鄙人并无知道这人姓名之必要,你为什么起身质问?”周正勋道:“校长固无知道之必要,同校的留学生,却有知道的必要。一个人破坏了大众的名誉,恐怕不好。”校长道:“这人的姓名你知道吗?你就说了出来,使大家知道也好。”周正勋道:“我知道是知道有一桩事,但不知与信中说的相合不相合。且等我说出来,给校长查对查对。这人住在神田,每早到本校来上课。前两日在电车上,遇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学生。两下都眉目传情。后来那女学生约这人到他家去,这人同走到牛噫表町一家挂子爵鸟居正一的牌子门首。那女学生教这人站在门口等,说进去送子书包就出来。这人在门口等了一会,不见出来,正待进去质问她,铁栏杆里面忽跳出两个男子来,说这人不该站在他家门口。这人辩了几句,就走了。不知写信的,是不是这般一回事?”

  满座的学生,听了周正勋的话,都扑嗤的笑起来。校长大不快乐,皱着眉头问道:“这人又是谁哩?”周正勋道:“不对不必说了。对呢,这人便是我!请问校长,来信要求将这人如何处置?”校长踌躇道:“周正勋,你不是将近毕业了吗?你平日的成绩很好,勉力考个最优等罢,以后不要在外面这样。他信中要求我查出这人,除了他的学籍。认真讲起来,学生而有这样的行为,除他的学籍,也不为过。姑念你是本校的优良学生,恕了你这一次,以后改过就是。”周正勋不服道:“我不承认校长改过的话,这事我并不自以为过。校长既认定有这种行为即当开除学籍,请校长执行就是。”说完出位就走。校长用手招回道:“三年的成绩,弃之可惜,你定要去,你就去罢。”周正勋点点头,折转身走出来,坐车径到表町。走进门房里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