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对王甫察说过退院的话的第三日早晨七点钟,耀乾兄弟来了,径走到王甫察房里。此时王甫察正和荣子在被中调笑,差不多要打算起来。见耀乾兄弟在外叩门,王甫察觉得讨厌,在被中喊道:“你们回去罢,你叔叔的病,昨夜好了许多,刚才和我说话很清楚。我昨夜因陪伴他,睡迟了,此刻懒得起床。再不养息养息,我也要病了。”耀乾兄弟听得,以为他叔叔的病真好了些,便不叩门,高高兴兴的回去了。王甫察和荣子又调笑了一会,慢条斯理的爬起来。走到曹亮吉房中轻轻喊了两声,不见答应,近床前一看,才吓了一跳,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去了世。用手去摸,已是冰冷铁硬,不可救药了。王甫察急得躲脚道:“早知他要死不把信,我也不将那仲子遣发走了。”原来几日前,仲子有些不服荣子独霸住王甫察的意思,借事和荣子闹了几回,王甫察便将仲子开发了。这也是曹亮吉命里没人送终,才得王甫察有此失着。王甫察既发见了曹亮吉已死的现象,只得放出悲声,叫医生来看视。王甫察说是刚才断气的。医生验曹亮吉的体温,断定在昨夜十二时前去世。诘问王甫察并荣子如何不报?院长也来向王甫察责备了几句。王甫察只得俯首认罪,当即打个电话到成城学校,教曹耀乾兄弟快来。耀乾兄弟回学校还没一分钟,接了电话,连忙赶来,抱着曹亮吉的尸痛哭不已。

  王甫察摇手止住他们的哭声道:“你们久哭也无益,大家计议后事罢。你们可将你叔叔的行李打开,看有多少钱,拿出来尽着使用,不够再向同乡的去筹借。我因要避嫌疑,你叔叔虽病在垂危,我并没经理他的财政,也不知他带了多少钱来。只听得他说这次带来的钱不多,我也没问他实带了多少。你们且去打开行李看看,我替你们出力可以。银钱的事,我是决不经手的。”

  耀乾兄弟揩着泪眼,将衣箱打开一看,见有几张钞票摆在上面。拿起一数,整整的六十元,以外一文也没有了。耀乾兄弟虽不知曹亮吉果带多少钱来,然特意来日本诊病,家中又是富有,决没有仅带几十元来之理。箱底箱角,及被包里面,都搜索了一会,实在没有分文。以为有汇票在曹亮吉身上,探手将曹亮吉的衣服揭开,通身摸索了一会,只摸出个日记本子来;沿途用度细帐,分文不移的都写在上面。十月初五日的下面写着:“午前十点钟,往黄浦滩正金银行,汇日钞五百元。”耀乾兄弟即拿给王甫察看。王甫察看了,皱着眉道:“这事情就离奇了,既是汇了五百元,那汇票应是随身带着。他行李又不多,到底收藏在哪里,怎的会搜不着?你们倒要用心查查。只有我在这里伏侍你叔叔的病,瓜田李下,不能不避嫌疑。”说时躲脚叹气道:“我早不肯住在这里的,你们叔叔偏要死拉着我同他做伴。那日他说的话,你们也在一旁听得的。我那时若定不肯来伴他,人家必议论我无情。于今我的情义也尽了,可笑你叔叔,活的时候一句也不提到钱的话,好像就怕我沾染他似的。其实他看错了人,难道我手中的钱还不够使,要来沾染他这种鄙吝人的?我看他乡里人样,有两个钱东塞西藏,生怕有人看见了,打他的主意。那五百元的汇票,也不知他塞在什么地方去了,只是我也懒得管他。我念同乡同学之情,陪伴他受了这一晌的苦,尽算对得住他了。后事你们去找同乡好事的来办罢,我一个人犯不着都揽在身上。我现放着许多事干不了,又不是闲着没事的人。”说着气忿忿的,走到隔壁房间去了。

  曹耀乾跟过去哭道:“我叔叔的后事,不劳先生出来料理,教我们兄弟到什么地方去请谁来料理?我叔叔不和先生谈钱的话,是我叔叔糊涂。先生只可怜我叔叔死在外国,没个人照料,我们兄弟又不懂得世故,眼见得我叔叔的尸骨不得还家乡。”

  王甫察只当没听见,穿好了衣服,提起脚往外走了。曹耀乾伤心到极处,昏厥过去,好一会才醒来。教曹耀坤伴着尸首,自己出外哭求同乡。幸得几个稍有天良的人出来,凑钱买了棺木,将曹亮吉草草装殓,运往横滨中国会馆寄顿,后来由耀乾兄弟搬回中国安葬。明知道五百块钱的汇票是王甫察吞没了,只因没有确实证据,耀乾兄弟也懒得追究。王甫察便实实在在的享受了。

  只是这种冤枉钱,到得王甫察手里,经得什么用?曹亮吉未死之时,这款子他早已领得,买东买西报效荣子去了二百有零,手中所剩不过四百块钱。这早发见曹亮吉已死,便暗地塞了六十块钱在曹亮吉衣箱内。拿了三百多块钱走出杏云堂,心中计算这钱当如何使法。走神田一家钟表店门首经过,停住脚在玻璃外面向里一望,只见一个猫儿眼的戒指在盒子里光彩夺目。寻思道:这戒指倒好,何不买去送给梅太郎,说是和她订婚之物,使她格外高兴?想罢,即跨进店门,招呼店伙将那戒指拿出来,不禁暗暗喝彩,果是个宝光最足的猫儿眼。看那纸牌上的价格,是一百八十元,心中觉得太贵。转念一想:我这钱横竖来得容易,便贵一点儿也没要紧。见上面有不减价的字样,更懒得争多论少,即从怀中拿出一捆十元一张的钞票来,数了一十八张给店伙。取了收条,兴致勃勃的想径往涩谷。因时候太早,还不到十一点钟,只得仍取道回大谷